大堂里,刘牧双膝跪地,身高八尺不擅言辞的他,此时双肩不停地抖动,豆大的泪珠不断涌出,砸落在地,在安静的大堂中发出清脆地滴答声。
嘴里只是一味地念着:“都怪我,都怪我,都……”全然不顾旁人的劝阻。
“让他哭。”一道清冷平淡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惊,纷纷退回自己的站位。
这是一位站在刘牧旁边的中年妇女,端庄优雅,自有气度。脸上不施粉黛,却是清丽可人,足见年轻时艳绝一方的残留。
只是,也正因此,更能反衬她此刻神情之绝望。她并不如一般妇女哭哭啼啼烦不胜烦,她很平静,脸色苍白至极的平静,这种平静,就仿佛已是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再有所留念。
但凡见者,没有人不会怀疑她下一秒会不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然后暗自警惕,随时准备防止更不幸的意外发生。
但她没有,非但没有,她还很理智地去照顾刘牧此时的情绪,哪怕刘牧可以说是间接害死了东荆城城主,也就是她的丈夫。
在场众人不由感叹敬佩,不愧是一城之主的夫人,光是这份气量理智便已是远超常人。
凌山水三人跟随士兵无声走进了大堂,凌山水倒也没有去在意大堂里的众人,也没有理会一些转过来的目光,而是直接朝着东荆城城主的灵棺认真躬身一拜,这一拜足足停留了十秒之长。
这不由得让大堂里的一些人惊疑,这个突然以一种惊艳世界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眼前的耀眼新星,难道是和这位东荆城城主有什么非同一般的交情不成?
带凌山水进来的那个士兵很年轻,看到凌山水这一举动,眼神不由微动。
凌山水起身,面无表情的走到一边不起眼的位置,对邹老点了个头,当是打了个招呼。至于刘天旦和武光中二人,则是大气不敢出,紧紧跟在凌山水的身后,毕竟这大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众人不解,但凌山水自己却清楚,他对东荆城城主别说认识了,在此前就连名字都不曾知道。所以,与其说凌山水拜的是东荆城城主这个人,倒不如说他敬的是这份精神和这类人。
又过了一会,刘牧双肩停止了抖动,时间也来到了十点。
“开始吧。”妇人依旧是平淡地说了句,然后直接转身走出大堂。
接着有人过去把棺材抬起,跟在妇人的身后,其他人则跟在棺材的后面,凌山水处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众人走出了大堂。
东荆城在今天万人空巷,皆因这万人都自发聚集到了大堂外,将大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但此时所有都仰着头,看向大堂前广场中竖起来的四面大屏幕。
此时四面大屏正循环播放着东荆城城主的生前视频。视频中的王武魁,英姿勃发,不可一世,英勇杀敌,从不退缩。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一步步地克服艰难险阻,无数次与魔窟兽,与死神拼斗,最终成为了远近闻名,民众爱戴的东荆城城主!
哪怕视频已经放了无数遍,但所有人仍是目不转睛,足见东荆城城主早已成了东荆城民众心中的一种难舍的寄托。
棺,慢慢地抬出来了,民众缓慢而无声地让出一条道路,连哭泣声都不见有,很是沉默。
棺,慢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后面民众跟随,十,百,千,万,十万,近百万的民众缓慢而有序地进入了跟棺送行的队伍。
几乎全东荆城的民众都来了,场面壮观而悲重,无声且神伤。
也许,所有跟进队伍的人只是想和这位东荆城城主说一声:“城主,你肉身虽亡,但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间。”
………………
“凌山水同志你好,容我自我介绍下,我是程柳。”东荆城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一场追悼活动结束后的当晚,程柳通过志愿军系统联系上了凌山水,将之约出来一见。
凌山水是知道程柳的,在悼念活动开始前,华盟中央的调令安排就下来了,任命原东荆城副城主程柳接任东荆城城主一职。
“城主您好。”凌山水对于程柳同样是内心敬重。
程柳有些虚弱地摆了摆手,似不愿别人以城主称呼他:“不必叫我城主,你若愿意,让我占点便宜,叫我一声程叔也行。”
“好,程叔。”凌山水不由有些奇怪于程柳此时表现出来的善意,但接下来程柳问了一句话却是让他恍然。
“你父亲,近来可好?”程柳竟是认识凌山海。
想到自家老爸的那种性格,凌山水倒是没有惊讶:“我父亲很好,最近还带我母亲去旅游了。”
程柳听到这个答案明显一愣,“呵呵,还真符合他,真是叫人羡慕啊。”
“算了,还是不说他了,这次叫你来,主要是想以私人的身份拜托你一件事。”程柳神色突然郑重了起来。
“程叔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尽力去做。”凌山水倒是没什么好拒绝的。
“你做得到的,而且只有你才能是最适合的人选。”程柳停顿了会才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当一段时间东荆城的英雄。”
英雄……凌山水一时沉默,脸上丝毫没有欣喜荣幸的神色,只是抿着嘴,皱着眉。程柳也没有再出声去打扰他,内心却很自然地升起赞叹,果真是他的儿子。
他们二人现在是在一间完全隔绝外间的会议室中,随着两人沉默,诺大的空间陷入寂静。
良久。
“为什么?”凌山水实在不解,他配得起英雄二字?
“因为民之所向啊,你应该也知道这两天大家对你的热议了吧,就连军队一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家伙看了你的视频都是赞不绝口。”程柳也是反复看了凌山水战斗的视频,一时惊叹后生可畏,然后又觉得有些眼熟,才猛地想起那位来。
凌山水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自己并不值得被如此对待:“可真正的英雄不应该是你们这些人吗?”
“不一样的,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希望,一个能战胜魔窟兽的希望,而我们,”程柳自嘲一笑,“已经败咯。”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凌山水依旧坚定摇头,“英雄不应以所谓成败而言,我觉得真正的英雄应该是像你们这般为一方人民真诚奉献,甚至生命,你们才应该值得被所有人铭记。”
程柳眼中突地闪过一丝痛苦,随后声音变得萧瑟苍老:“孩子,谢谢你的肯定,但即便是英雄也是要有所接替继承的,就好比天空中的太阳,旧落才能换来新升。英雄不过如是啊。
“所以,让你成为这个英雄不只是我个人所愿,而是民众的心中所想,兽潮仍未结束,一城之主却是牺牲,民众的士气一时被打落低谷,需要振作,而你便是最好的良方。”
“这一次兽潮虽然看似是被我们打退的,可实际上,呵。”此时在凌山水眼中,程柳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如同被戳爆了的气球内的空气,一泄而空。
“地阶,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境界实力?”凌山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了出来。在此前,受凌山海的言传身教的影响,他一直都不曾按正常人的标准看待过高境界的存在,更何况,他体内此时还有着一个由地阶中级为引而成的一个封印在滴溜溜的运转呢。
却不成想,程柳突然猛地抬起头,眼睛变得赤红,脸色转瞬苍白,浑身止不住颤抖,似在……害怕!
最终,程柳还是苦涩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们六个战力都是能达到玄阶巅峰的,可就是这样,却像是连提起它们兴趣的资格都没有。”
“甚至于,我们六人之所以还能活下来四个,不过是因为,它们根本无心自己动手取我们的性命罢了。”这很悲凉,却是事实,也是程柳为何如此消沉的原因所在。
如果是一场双方差异不大的战斗而败,他也都还能以此为动力发奋振作。可是像这种,拼尽了全力也无法让对方多看一眼,此时的程柳心中,不断浮现出当他们四人悍然冲上前去想要先将死灵秃鹫和重甲长角犀分开时,死灵秃鹫竟是主动飞向空中,神情却是十足的百般聊赖和浑不在意。
“程叔,我答应你。”凌山水看出了程柳此时的状态症结所在,程柳他在危难来临之际,当然可以是他人的希望,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要一份看得见摸到着的希望?即便是英雄,也需英雄的照顾。
凌山水的话语一出,程柳的眼睛果然是亮了点:“那太好了,我先在此代表东荆城全体民众真诚地感谢你。你放心,待明天一早,便会有专门的力量为你做出宣传,让你成为民众心目中真正想要的英雄。”
…………………
和程柳的交谈结束,凌山水独自走在了东荆城的某一条街道上,此时天色已深,夜幕星月皆无。
凌山水脑海中不断回想刚才与程柳的对话,也不断地在反问自己,自己真的能当好这个英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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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真手残了,羡慕那些人的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