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空空阁开阁头一晚就出了人命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整个城西。不过空空阁什么也没做,它就像传言中一样,那座闹市中的四层小楼只有在夜市开始的时候才会活过来。
其他时候它寂寥的像是一座鬼楼。
陶夏别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天已经亮了。
作为抚卫司的值守官,他这个刑吏长昨晚可是忙的够呛。
乔班头负责疑犯的审问、陈班头负责苦主的审问,那些队正带着手下满闹市的搜查。陶夏别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啪啪作响,他们汇总的信息全都汇集到了他这里,事无巨细。
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明白“事无巨细”这个词对于整理信息来说有多么的可怕。大到副管事们的供状、小到不幸被逮到路人的供状,全都在这里。
调整坐姿重新坐好之后,他向门外喊道
“陶新!”
大门立刻被人推开,一个府兵模样的人小跑进来
“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人,已经卯时七刻了。”
陶夏别点点头,又问“丁曹掾来衙门了吗?”
陶新差人一直守在司内的左兵曹掾厅外,可是现在也没有个回信。
“回大人,还未曾有消息传来。”
陶夏别焦躁的挥挥手让陶新出了屋子,心里思索着自己那个计划的可能性。一夜未睡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差,一场突如其来的走水更是让人烦心。
他重新翻开自己查看供状之后的整理笔记。
现在其他部分都差不多了,但这一切看起来多少有些莫名其妙,那些突然出现胆大包天的人,被这些线索牵引朝着林家仇人的方向走去。
这样基本就能定性为地方仇杀了,只是最重要的供状他还没来得及察看就因为疏忽被油灯烧毁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盗吏长手下的人都是些废物吗!一个受伤的少年都看不住。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陶夏别压下心中的焦躁,左兵曹掾还没有到衙门,那么一切都还可以补救。
陶夏别所在的陶家,作为早年从北徐南下的家族,保留了信佛的传统的同时也保留着对平和的心态的追求。
卯时七刻,在这个季节天还没有大亮,西面一些雾蒙蒙的夜色依旧倔强的不肯褪去。
抚卫司以东三条街外的林府后门,这是一条背街的小巷子,不宽但还是铺上了石子路。一行人匆匆赶到这里,敲响了后门。
不久,后门上开的那扇小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小半张脸露了出来。
“何人?”
“抚卫司!”领头的府兵上前一步说道
门内那人似乎才看清外面众人的衣着,立刻急急的开了门,这原来是个看门的小厮。
“原来是抚卫司的军爷,敢问诸位来林府何事?”
“叫你们管家出来说话。”
“诸位军爷里面请,丁管家大概是在巡门,应该马上就会到这里了。”那小厮说着忙不迭的让开了路。
所谓巡门,是朝明失陷后兴起的风尚,也算是防贼吧。大概就是每晚安排人沿着自己府邸的围墙巡视,不过这基本只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多数巡视连身手好一些的小偷都防不了。
一众府兵在后门内的空地上没等多久,丁继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们视野之中。
眼见这位林家的大管家出现了,领头的府兵快步迎了上去......
将早已准备好的供状交给了那么府兵之后,丁继安回到书房的院子里。台阶上,冯先生正缓步从书房中走出来。
“冯先生”丁继安微微躬身
冯先生微微抬手回礼“丁管家一早是去干嘛了?沾得这一身露水。”
丁继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沿着围墙巡视时,无意间把外衣全都浸湿了。他连忙用单手拍打了两下,可惜露水全都已经渗了进去了。
于是他只能苦笑着回答“按惯例巡视去了,未曾想今早露气如此重。”
冯先生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往下走“若是有人问起你该说忘了穿蓑衣......这院子地势好迎着江风呢,露气每晚都重的。”
丁继安脸上的苦笑瞬间僵住了一下,再回头冯先生已经走出院子不见了身影。相比这座大宅子还是城东的林家驿馆更让他熟悉,他理了理身上湿透的外套转身快步进了书房之中。
而此时的冯先生则是朝着秦福的小院来了。
常言道这人那,是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秦福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应验,反正在他身上是应验了——还是两次。
不管他在这个世界里,醒着的时候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比如用不惯厕筹也好、不习惯没有辣椒的日子也好......只要睡着这些麻烦都会暂时消失,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一旦睡着,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沉浸在梦里重新打起电脑游戏、重新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种种便利,而且——不用付钱!
秦福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床头的布帘正好挡住了窗外透射进来的越来越亮的天光。
这禁足从某种程度上说,不仅不是惩罚反而更像是奖励。毕竟不禁足的时候,他还要每隔几天早起去上冯先生的私塾课呢!
秦福还睡着,不过田徐芳和宣宁早已经起床了。宣宁昨晚也被小少爷下了禁足令,这么一算倒好,整个院子只有她一个乳母可以出门买菜了。
宣宁拿着扫把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田徐芳就提着菜篮拉开了院门。
刚一拉开门,她不由的吓了一跳,门外的冯先生身子贴在门上,正举着右手看样子是准备敲门。
看到猛然开门的田徐芳,冯先生也是吓得白胡子乱颤后退了一步。
“哦,原来是冯先生。”田徐芳微微撇过左脸,屈身行礼道
“田乳母”冯先生轻轻抬手回礼“我是来找汉广的。”
“先生不知小少爷已被老爷禁足七日了吗?”田徐芳抿了抿嘴角,没有让开路。
“哦哦,乳母稍待。”冯先生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文牒“我已经和老爷说过了,此文牒事关重大,我去与林小子分说一二便走。”
冯先生举着文牒像是举着一道免死金牌似的,笑着推开了田徐芳就往里面走。
见宣宁拿着扫把也站在前面看着自己,他继续边走边说“这可是林小子的造化,我这文牒可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宣宁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田徐芳,她们两个都不大识字,只觉得冯先生手中那东西确实也像模像样的。
宣宁还能认得几个,只是冯先生摇头晃脑的也不正经给她看。
见田徐芳郑重的点点头出去关上了院门,宣宁也就丢下扫把朝里屋跑去了。冯先生脸上这才泛起了潮红,飞快的收起了文牒走到了石桌旁边。
秦福正在梦里通关,每次都卡死在这一局,就在最后关头被个女弓箭手一箭穿心,来来回回十几次这都快由美梦变噩梦了。
“少爷?少爷!”就在他抓住时机,翻身想要给那弓箭手一剑的时候,梦戛然而止。
秦福揉揉眼睛没好气的说道“嗯?”
见少爷已经醒了,宣宁也就不再摇了,她退到一边说道“少爷,冯先生来找你了。”
秦福美梦差点变噩梦,努力了一晚的成果就那样被打断了,他翻了个身不想起来。
“少爷,冯先生说他还给你带了些东西。”
来回翻了几次终究醒了,秦福还是不可能不起床去见见冯先生,他翻身下床,窗外的天看起来像是刚刚才亮不久。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宣宁一边帮他穿,一边回答“已经过了辰时,田姨刚刚已经出门了。”
系好最后一处系带,他朝门外走去“昨天父亲不是罚我禁足了吗?怎么还有人找我?”
不过这次宣宁没有回答,反而是站在院子里的冯先生没好气的说道“老夫找你,你还不乐意吗!”
秦福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拱手“见过先生,先生早!”
冯先生大步坐回石桌旁,这院子的露水早就被打扫干净了,倒是不怕浸湿了衣服。
秦福连忙跟了过去,宣宁则是会意的回了屋子。
“先生一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秦福站在一旁。
冯先生没有回答,反而开口反问道“听你父亲说,你已经决定要去长宁了?”
秦福脑子一旁空白,什么长宁?
看着秦福的表情,冯先生面色古怪“你不会连空名楼在哪儿都不知道吧?”
秦福也跟着尴尬的笑了笑“小子还未曾知晓。”
“我本不应多问的,这择学之事本就该依家中决定”冯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过为师这里也还有一份机会。”
听见这老头自称为师,秦福立刻打起了精神,上次听他这么说,自己的屁股可是二十下柳条啊!
记忆深刻!不光是疼,更多的是屈辱的感觉!
今天不会又犯了什么不为人的忌讳吧!
秦福正想着,冯先生又开口说道“令尊所选空名楼实乃沉稳,你若去了彼处,不出三年当可得一贡生。”
冯先生说着站起身来“二公子又在京中任官,以你的天资与家世,十年之后你的成就当不下如今的二公子。”
秦福连忙躬身连称不敢。
冯先生等到秦福重新抬起头来,才看着他继续说道“此路,可是你所期望的?”
秦福听着冯先生的话,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平日里教他学问时,那墨汁里都透着不羁和愤慨,今日怎么给自己讲了这么一条中规中矩的路?
“小子愿再听先生的机会。”
冯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要是秦福刚刚回答是,那他少不了在这里发上一通脾气。
“如今的朝廷党锢之祸,愈演愈烈,我等清流其实已无立锥之地了。”
秦福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老头什么时候给自己按了个官帽子变成清流了?
不过冯先生显然情绪已经上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福的小动作“与其浑浑噩噩几十年,与这浑浊的世道为伍,不如寻一名师求学,以期将来重整这天下的风气!”
冯先生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