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秦福现在是很难受的,虽然他不用拼命奔跑,但是田乳母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精力顾及他的感受了。
所以,就那么一段路,秦福就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颠出来了。
一种类似于晕车的感觉出现了,他现在只能紧闭嘴唇,至于牙齿——大概是还没长出了吧,反正他是没有在嘴里发现半颗牙的存在。
雾冬山其实不算高,真的就只是一个小山丘而已,比起朝明城东门外的那一大片山陵来说,这座山甚至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大土包。
不过真的走到他的山脚下,你还是得仰视它,虽是山丘但仍然是山。半月前林家商队一行经过这里时,走得是另一边的郡道,而现在田司兵一行人快要到达的是山林一边,可以想见只要翻过这个小山丘,就能看见那日的溪水了。
田司兵扛着一个大活人跑的甚是吃力,这也是刘忆雪难产大病一场短短数日瘦了一大圈,不然以田司兵现在的体力,都不一定能把她扛起来。
田乳母一开始的时候涨红着脸跟在后面,这一路跑来她的牙关咬的越来越紧,脸色也是由红转白,速度却在不停的下降,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最后的秋月虽然空着手,却跑得最为狼狈,脚步机械的跟着前面的人,眼睛微微翻着白眼,昂头朝着天空急促的呼吸着。
扑通一声,不知道是绊到了被雪掩盖的树根,还是踩滑了小石子,秋月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田司兵和田乳母听见了声响,却不敢停下,连头也没回就继续朝前跑去了,只有被扛起来的刘忆雪虚弱的唤了一声“秋月”,却也没人听见。
那群追兵来得凶猛,现在他们还没被追上已经是万幸了,秋月既不是夫人,又不是少爷,自己跑不动那就自生自灭吧......都是泥菩萨过河,谁能帮谁?
秋月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无力的趴在雪地里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只觉得这空气进了喉咙,都像刀子一样刮的人生疼。
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夫人、小少爷,要活啊......
迷迷糊糊的,她竟然睡了过去,或者说昏了过去,她趴着一动不动四周的雪似乎也变得温暖了起来,嗯,像是明江城林府里自己那个小房间的暖炕——很舒服。
程持中一行人,因为犹豫了许久,还是和田司兵等人拉开了不少的距离,不过他们都是青年身强力壮,虽然也追了这么久,但是行进速度还是比前者快上了不少。
“持中,前面有人!”早已越过程持中,负责开路的人看到了倒在路上的秋月。
因为没有下雪的缘故,秋月并没有被雪覆盖起来,也这是因为这个原因,程持中一眼就分别出了,这是个婢女而已。
“继续追。”没有任何犹豫,一行人直接越过了倒在地上的秋月,一个生死不明的婢女没有让他们停下的分量,前面那些人的目标可能就是眼前的小山丘,程持中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加快速度。”没跑多远,他们隐约间看见了前面正在奔跑的背影,程持中立刻下令。
“呵!”众人也是精神一振,终于要结束了!
跑在前面的田司兵等人,显然也发现了已经出现在身后的追兵。
瞬间,田司兵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些人来的好快!
没有再回头,他们已经到了雾冬山的山脚下,还有数百步就能上山丘了,也许......上了山丘,这些草原人速度会慢下来吧。
田司兵心中也没有底气,他心中有了答案,但却不愿意停下脚步。
再试试,万一有什么奇迹呢?
田乳母脸色煞白,急促的呼吸着,抱着秦福的手早已失去了控制,此刻勒得秦福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已经快要跑不动了。
后面到底是什么人!
秦福小脸憋的通红,只觉得内脏都移了位置,他虽然被包裹在襁褓里,但还是看出了现在情况。
该死!现在怎么不困了!
秦福现在只想和之前一样重新昏睡就好,至少在梦里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地面已经开始变成了上坡,虽然跑起来更加费力了,但田司兵和田乳母两人心中却是涌起了一丝喜悦——到了,到了!
“宜守,去郡道!”程持中看着拼命往山上爬的几人,瞬间明白的他们的意图。
来之前,他们从一支调取了一份朝明城内及附近的地图,朝明城出东门后除却不远处的山陵,再往前只有一个紧挨郡道的无名山丘——他们可能有人接应!
不然程持中实在无法解释前面几人疯狂往这边跑的理由,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是慌不择路了,只是万事还是多留心才好。
跟丢的那两人,就是近在眼前的教训。
“呵!”没有多问,那个叫宜守的青年瞬间领会了程持中的意思,招呼了两人就绕着山丘而去了。
田司兵脸色也苍白起来,一脚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见到领头的人摔倒在地,田乳母再也爬不动了,转身就瘫坐在斜坡上。
雾冬山临近溪水的那一面要缓和许多,而背靠山林的这一面则显得有些陡峭。
空气中,只能听见两人大口呼吸的声音,还有就是斜坡下那些追兵朝着这边走来的踩雪声。
“林夫人”田司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蹲起身来“你快跑吧。”
回头一看,刘忆雪似乎已经昏了过去。
他摸了摸腰间,长刀已经不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本来就是拿布条绑在腰间的,想想大概是之前扛人的时候吧?
“呜呜呜~~”田乳母气都还没喘过来,鼻涕眼泪就开始往下流了。
田司兵看着这个胖胖的女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方形铁块似乎是个印章,他看也没看直接抛给了田乳母“听我家百户说,这是我们司尉的私印。他走前偷偷塞给我,说是来接应的人只认这个。”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神色有些复杂。
田乳母慌忙腾出一只手,接住了私印,扭头看向昏过去的刘忆雪。
“带不走就算了”田司兵深呼一口气站起来“如果你保住那孩子的命,她不会怪你的。”
田乳母捏着私印,鼻涕眼泪撒了秦福满脸,脸色倒是重新泛起了血色。
秦福无法躲闪只能侧着脸,忍受了。
怎么停下来了?哭得这么伤心——我们,这是要死了吗?
此时,程持中等人已经走了上来,看着面前的几人似乎放弃了逃跑,他们也放慢了脚步。
“不简单啊!”程持中朝着田司兵喊了一句。
田司兵理顺了呼吸,没有理会程持中的喊话,小声对田乳母说道“我朝山下去,你朝山上跑,能不能保住这孩子,就看你们的命了。”说着他探头想看一样秦福的模样。
秦福发现抱着自己的这个胖女人,突然不哭了,于是好奇的扭回了头,正看见一个胡子拉碴未老先衰的中年人,脖子上缠着一个红布条,正在望着自己。
“哇哇哇”下意识的,他就想说话。
“说说你们的身份吧!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程持中继续喊道
田司兵还是没有理会,他看着秦福的眼睛微微点头,语气坚定的说道“嗯,这孩子肯定能成器,得活着。”说到后半句,他目光灼灼的看向田乳母。
“我活他活。”田乳母捏着私印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鼻涕。
“就这样吧”田司兵握了握匕首,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我们这些人,求不了这许多了。”
程持中等人离他们只有十几步了。
程持中缓缓停下脚步,看着田司兵“说吧。”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缓缓散开准备包围面前的几人。
“到头来~还是个死啊!哈哈哈~~”田司兵看着面前的几人苦笑道
“行了,不说的话,全得死。”程持中已经快要没有耐心了,眼前的几人看起来很普通,看来就是沅国人有阴谋,这些人应该也只是幌子罢了。想到这些,他的心就飞回了朝明城,毕竟掌支这次的伤,应该不轻。
“杀!!”
没由来的,田司兵突然暴起怒呵一声,朝着山下冲来,田乳母闻声也是不管不顾,抱着秦福连滚带爬的就往山上跑去。
程持中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震,反应慢了半拍,田司兵已经握着匕首冲来过来。
程持中反应过来立刻往山上跑去,但并不是冲着田司兵的,而是冲着田乳母的。
只见田司兵眼看着就要拦住程持中了,两个难民模样的人一左一右从程持中身后窜出,瞬间就将田司兵拖离了程持中的前进路线。
“啊!”田司兵握刀的右手被咔嚓一声折断,他眼看着程持中越过自己而去,惨叫声随之响起。
而田乳母埋头往上爬,秦福安静的没有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现在什么也听不懂,看到的又少,什么也做不了,想来想去也只能一动不动减少负担了。
但是一个疲惫的女子,怎么跑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两人的距离正在飞速缩短。
田乳母怀中的秦福突然听见了三声尖啸,似乎是是三支破空而来的飞箭,但是田乳母似乎没有听到,她还是拼命的跑着。
没有人注意到整个山坡上,视线突然变得不清晰了。
程持中看见了一个斜躺在地上的人,穿着还算讲究,只是衣服已经有些脏乱了,最外面的一件衣服上到处都是被树枝或是其他东西勾破的口子。
他抬脚就想要从这具“尸体”上跨过去,却不料一直芊芊细手,突然伸出,扯住了他的靴子。
突如其来,对方的力道不大,但程持中没有丝毫防备,于是整个人直挺挺的摔进了雪地里。
不远处的下方,田司兵被锁住了脖子,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放到了他的脖子旁,挣扎扭动之中,他幸运的看见了被绊倒的程持中。
他那张被勒得通红,又被挤压的有些变形的脸上,居然突兀的显示出了一丝笑意,随即勒住他的人,一刀抹下。
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浓郁起来,前面田乳母逃跑的背影飞快的模糊起来。
程持中此时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这是倒了什么大霉!
他正想起身,以他的速度,现在应该还有机会能追上前面那个女人。
不料,一手死命的拖住了他的左脚。
该死!
程持中在心中大骂一声,转身就是几脚狠狠踹在了拉住他的那个女人的脸上。这几脚他是动了真火,踹完之后那人的脸上满是鲜血。
他一动左脚,居然还扯着!
前面的人影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他干脆翻身直接用手掰断了扯住自己脚的那只手的手指,天,这女人力气还真不小。
追上来的其他人见状,直接乱刀砍在了那女人身上。
这次,没有人再阻拦他了。
“追!”程持中不满的下令,但他的话音刚落,三声响亮的尖啸从空中传来。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连退几步。
只见嗖嗖嗖的三声,三支响箭刺破雾气,依次落到了他们身前五六步的地方。
“撤!”见到这三支箭,程持中毫不犹豫的直接下令。
对方的接应到了!这里离朝明城已经有些距离了,不能在这里和沅国人起冲突,况且他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
众人转身下山,一人突然问道“持中,池队正他们去另一边了。”
“不用担心,我们退到山林里等他们回来,沅国人的援兵到了,他们不会硬拼的!”
“呵!”
说话之间,在他们背后整个雾冬山都已经笼罩在了一片雾气之中,它静静的匍匐在溪边,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