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一年了,孙一航已经和青木没有联系了。这一年以来,青木在异地搬过三次家,身边的朋友换了又换。走了一个又一个,青木虽然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也并非是生活不能自理,她一个人也可以照常生活。青木是个能折腾的人,没有人陪她的时候,她有很多的办法打发无聊的时间,画画,听评书、相声、读书、写故事,还有她最爱的事情:做饭。
她一直想攒钱,将来可以回老家开一家饭馆,不用很大,就开在县城那条小吃街上,她脑子糊涂,有可能算不清楚帐,所以卖的东西不会很复杂,她希望自己的小馆子将来吸引食客的不是五花八门的商品,而是用心琢磨做出来一样东西,虽然只有这一种,但是能满足很多食客。
她希望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而希望自己更像一个美食家,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
她希望把生活过成梦幻般的传说,闲暇的时候,她可以写写小说,听听评书,比在大城市里每天吵吵闹闹急急慌慌的强上太多。至于婚姻大事,青木表现出九零后标志般的佛系:“随缘吧!有就有,没有就算了。”反正她现在这个年纪是一点也想象不到围着男人和孩子转到底有什么好觉得幸福的,她觉得自由自在的为自己活挺好。
她丢不开自己的事,也不想为了别人而活,更不想被一些事情牵制。由自主营业变成被迫营业,即使是同样的工作,那后者也是她不能接受的。其实她想要的不是一份怎样的工作,而是想找到一种自由快乐的感觉。能甩掉的,她可以通通都甩掉,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因此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别人又不是她,也不了解她,按照“别人”说的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别人”又不用承担,还不是要她自己收拾烂摊子?所以“别人”根本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而倘若“别人”说了,她只做“忽略处理”就好。
想起前几天刚刚答应同学的,今年寒假要跟他们签全职老师,青木心里终究觉得郁郁。一毕业就有工作,原本不是件坏事,但对青木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有现成的工作,这时候的她已经没有理由再去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折腾了,一则是受困于理,二则是受困于钱。
年少的时候她可以毫不顾忌的想这想那,现在,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她生活的那个村庄里,比她小好几岁的女孩都已经当妈了,二十三岁,在她的潜意识里,真的不小了。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独立且稳定地承担自己的一切生活,否则便是对不起父母。何况她还有一个上学的妹妹和弟弟,她不但要尽快照顾自己,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有实力去支援他们两个的学业及生活,以此缓解父母的负担,全职老师这样稳定的工作,她实在是不能推却。曾经那个豪言壮语说“没有任何理由”的青木,终究被生活打磨掉了棱角,学会了委曲求全,她不能不为了钱去生活,她没有那样的资本。她不愿意现在去借,去贷,去做饭馆的生意,那样的生活并不自在,因为时时刻刻都得想着欠别人的钱和没还完的贷,那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且借贷做生意一旦失败,后果是她没有办法承担的,她需要钱,但还是会很谨慎,她毕竟只是个农村出来的女孩,家世和背景都不容许她再折腾下去。
她需要钱,但并不是只认钱,她还是那个热爱武侠,正义凛然,坦坦荡荡,有自己的骄傲和准则的女孩,面对生活她已经是一退再退,但是退让也只是为了守护这最后的底线。老舍先生说:“最伟大的牺牲是忍辱,最伟大的忍辱是预备反抗。”她一直都在忍辱,也一直都在反抗,那是她的执念,是生来便刻在心上的。她想,如果有哪一天她再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么一定只有她死的那一天。于是全职老师这件事像贾宝玉和薛宝钗的爱情一样:“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总是天马行空的青木,仅仅在毕业一年之后,就已经扛不住来自生活的逼迫。
生活是如此的无趣。
青木独自走在小区里,中秋了,天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轮月亮,像是被水洗过了似的,亮得耀眼。孤单的月,照着异乡里孤孤单单的人,花静静地开着,虫无所顾忌地唱着。
她原本是可以回一趟家的,但是她觉得回家也只是徒增伤感,浪费时间,对于赚钱,除了做老师和厨师之外,她目前力所能及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写作。她在大学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想过的生活一定要有金钱作为支撑,写作并不需要她投什么钱,她也很乐意做,于是就一直做了下去,专科三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专业和写作,她希望有人愿意收她的稿子,给她一点稿费,她不奢求太多,更不敢奢求以此来支撑自己的生活,但是在她小小的灵魂里,还是很期望有一点点回报的。四年来,的确是有人签她的稿子,只留一个著作权给她,而每年只能给她几角钱的稿费。
听起来真是荒唐,不过也无所谓了。就这几角钱,她也高兴过,那钱虽然少,但是是她凭自己本事挣的。她从不抱怨人家不给她机会,因为她明白是自己还不够优秀,不够强大,并且是从很多方面。社会的规则很简单也很直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她无心去纠结钱的事,而是把跟多的精力放在了反思和重建上。
反正她做这种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她早就不在乎了。
她想来想去,相比于做老师她还是更喜欢写作多一点,所以尽管两件事对于她来说都不尽善,她还是愿意坚持一件自己喜欢的。好在自己喜欢,有回报当然更好,没有她也不在乎,她只是耗费了空闲的时间,并不会有什么无法承担的损失,反正那些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现在她还是兼职的工作,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希望在这一段时间再试一次,如果还不行,等那份全职合同一签,那她就……她就……
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专心工作吗,那她就输给命运了;不专心工作吗,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道德。
以后的日子或许哪一天她还可以再来,又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她跌倒了那么多次,也期盼了那么多次,已经快要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她可以肆意狂想的岁月,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再不能跟命运反抗,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就摆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