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以后,天气渐渐转凉了。
班里又来了一位新同学,复读生秦昭明。他年龄比现在的学生们大两岁,看起来甚至比老章还要成熟一点。他和老段、和浦老师在聊天的时候已经不像是师生,而像是朋友。不过培训学校的老师大多幽默随和,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像秦昭明这样的复读生,来了就像是老熟人似的。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浦老师跟他们介绍说:“这位是你们的学长,去年在这儿学过的,算是你们的大师兄。”于是从那儿开始没人叫他学长,也没人直呼他的姓名,都叫他“大师兄”。
这时候紧张的时节已经正式到来,晚自习上到十一点,于此同时,他们还加了一项课业,学速写。因本省的书法艺考生太少,所以本省的书法艺考没有联考,只有校考,以本省的冀东师范大学的校考成绩作为联考的成绩,而这所师范学校除了有书法专业的考试还有一项速写考试,因这所学校对于书法生来说尤其重要,所以书法生们的速写练习也要重视起来,十月份之后,他们每周一、三、五下午被安排去学速写,于是从这儿开始,书法生们每天除了书法作业之外还有速写作业,他们也要像美术生一样熬夜画速写了。
时间越来越紧张,速写毕竟是个不熟悉的领域,最初的几天一头雾水,浦老师给他们的建议是要是实在不会画干脆就放弃,因为速写只有五十分,原本就很难拉开差距,冀东师范学校的文化课成绩要求还很高,虽然它的艺考成绩很重要,但是只有那么一两所专科学校没有校考会直接参考它的考试成绩,其实如果实在感觉自己画不好的,可以不去,免得浪费时间。精力有限,能力有限,时间紧迫,只能做一些取舍尽量去获得最大的成效。
但是这一切还是要他们自己拿主意,最后的结果也只能自己承担。
学速写这件事的发生,有点出青木的意料之外。原本晚自习上完之后,她总还有多余的力气看看数学题,能补多少补多少,早自习别人都在练书法,她也用来学习生物和物理,可是这一项安排刚进行了没两个星期,半路便杀出来个速写。
她心痒难耐,这是个十分难得的学画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学,可是自从速写课开始了之后,她想尽了各种办法再去压榨自己的时间,发现时间的确还有,但是连续数月这样高强度的练习,她人已经不行了。
她能写着写着书法睡着,纸上画出一连串的鬼符被大家嘲笑,还有一次午休,她们一整个宿舍睡得昏天黑地,楼道打铃,阿姨吹哨都没能把她们叫醒,直到宿舍阿姨发现她们宿舍有问题,好像一直没开门,这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阿姨实在是有些好奇这才来看看,结果看到了一屋子睡成死人一样的姑娘们,连忙把人叫了起来,一宿舍人赶快跳下床蹬上鞋子就跑,只有陈静记得揣上一把梳子,一宿舍人踩着上课铃飞奔去了教室,留下在院子里抓迟到的主任一脸的诧异,像是突然看到了一群疯子似的看着她们跑过去,被惊得连训斥的话都来不及说。
同时在专业课上,还需要背书法史,需要牢记常用的繁体字,需要背住很多字的结构,还有五本隶书等着他们临摹,还有一堆的行书字帖等着她们学,行书隶书皆与楷书大有不同,青木努力了很久,写隶书总是不像隶书,而是像楷书,行书还好,米芾的《苕溪诗帖》《蜀素帖》,王羲之的《兰亭序》《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王铎的行草,这些对于写惯了楷书的学生们无疑又是一个让人抓爆脑壳的问题。
路是越走越艰难,书法界层出不穷的花样,让他们时时觉得惊奇也时时觉得心累,一颗心在变强的过程中总要承受一点折磨,但好在在它变得脆弱敏感的时候,对痛苦更敏感,对快乐也同样敏感。
为了缓解学生的压力,学校每隔一个星期会组织学生看电影或者当下正流行的综艺节目,就在美术的一个很大教室,到那天,所有的学生都会聚集在那间大教室了,坐的满满当当的,电影还没开始,那种氛围便已经足以让人兴奋。
2014的十月,《奔跑吧兄弟》这档真人秀综艺节目上映,学校的学生们在那种缺流量的状态下总要挤时间看几眼,那时候他们很少能看什么综艺,《奔跑吧兄弟》又很新鲜,因此在学校里掀起了一波小小的浪潮,而这一次学生们得知学校校长“请”他们看综艺节目,终于不用偷偷摸摸躲在被窝里,连笑都要憋着,憋得脸抽筋了。他们可以可以大摇大摆,肆无忌惮,纵情欢笑了。这种被解放的感觉爽的无与伦比,有种“农奴翻身”似的痛快,消息传出的时候,学生们一片欢呼,晚饭吃的异常香甜,并且吃的很快,早早的就去了已经提前划分好的位置上坐好了等着好戏开演,开心的像是等待逛庙会的小孩子。
等时间到了,大厅里的灯关上一部分,多媒体开始放映视频,所有人先是瞬间安静下来,接着是不约而同的一番接一番地大笑。那时候美术生们人人都有小板凳,小椅子,小马扎,但是书法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坐骑”,班里有近一半的人搬的是在教室里写字用的高凳,所以只能坐在后排,因坐的太高,笑到最开心的时候竟然不小心连人带凳子摔在了地上,一旁的老胡见状笑出了“嘎嘎”的鹅叫,笑得直不起腰,于是所有人都不看视频了,而去看老胡。
榛榛觉得自己从没看过这么有趣的综艺,从前她根本看不懂综艺节目,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疯疯癫癫的一直傻笑,观众也一直傻笑,莫名其妙的笑,她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笑。而在那之后,她再看综艺,即使同是那一档节目,她也从未像那天一样激动、开心。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候让她开心的不是综艺,是当时身边的人,是那种充实而单纯且充满希望的状态。
在重压下的所有的人面前,快乐来的很简单,可以是打羽毛球,可以是踢毽子,可以是看一个综艺视频,可以是后窗的野猫打架,可以是从洞里钻出来的耗子,可以是角落里发现的刺猬,可以是食堂新换的菜式,可以是一对三十元的镇尺,可以是某某人在教室抛毽子玩结果掉在了墨碟里,砸坏了墨碟还溅了自己一身墨,捎带着把旁边同学正要往嘴里放的雪饼摁上了‘黑芝麻’粒……在很久之后,曾经做这些事很快乐的那些少年们,再重复做这些事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快乐,甚至会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喜欢做这件事情。
成长之痛就是由追寻快乐变成追寻活着,由无忧无虑变成一身累赘,由真笑变假笑,由憧憬未来到看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