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齐州城门一里处,五百杀手立在晨雾之中,有如鬼魅。领头之人手执马项缰绳,手心竟隐隐出了些汗。
城门轰然打开,墨色巨门裂开了一条缝隙,又缓缓消失不见,逐渐清晰的,是一女子渐渐逼近的身影。
她一袭素净长裙,长发用墨绿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清瘦的脸庞浮出一丝笑意:“匡少侠,不料你我时隔三月后,竟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匡礼回以一笑:“齐州主欲单枪匹马,迎我半月坛五百杀手?”
“怎么,匡少侠孤陋寡闻?”齐眉扬起脸,神情有些不屑,“当年我只身放倒了五万齐家军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你区区五百人。”
匡礼有些恐惧,面上仍是镇定:“这么说来,齐州主你……”
“那样太慢了。”齐眉似乎一下子就洞察了他的心事,淡然道,“十个十个来,五十招内,点到为止,能放倒我,便是我败。如有伤人性命者,我绝不留情。若是无人可以打败我,请匡少侠卖我一个面子,领着你的五百杀手原路返回半月坛,如何?”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犹疑。
劲敌,绝对是劲敌。
“既然如此。”匡礼笑了笑,“那便试试?”
话音刚落,前排十人脚尖一点,飞身上前,团团围住齐眉,却见她从袖中取出白绫,缚在眼上。
这是她准备认真迎战的讯号。
匡礼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又想起她在半月坛那面峭壁之上的翩翩身姿,是那样的……高深莫测。
这是一场极其耗费体力的车轮战,齐眉赤手空拳,眼缚白绫,灵巧地躲避着各式各样的攻击。她的速度快得惊人,似乎从空气的变化便可得知对方的招数,再及时地调整位置,使得敌人的每一次出手,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匡礼眯着眼,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儿,齐眉便已从包围圈中脱身而出,冷声道:“五十招够了。”
各人傻了眼,自己明明才出了五六招。
匡礼正想开口,却被齐眉抢了个先:“十个人,一共五十招。练武之人惜招如金,在最短的时间内打败对方,而不是浪费在花拳绣腿之上,你们主上倒是不教?”
众人无言,道理在她。
城楼上那人负着手,终于有了笑意。
下一批出手的十人出手显然谨慎了许多,齐眉躲避起来已开始略有吃力,她每对战十人,便消耗部分体力,而下一批的十人也在观察她的弱点,所以,只有更强。
她未必躲得完这五十批。
***
一批又一批,齐眉始终只是闪躲,不曾出手。
众人对她闪躲的速度与方向已经渐渐明朗,一个人攻击她时,另外九个人则占据了她可能闪躲的方向,等待下一次攻击。
十批过后,她显然已有些力不从心。
城楼上的人皱了皱眉,本似在等着什么,却在片刻思索后目光一凛,飞身而出。
第十一批的第五十招,面对来人的飞踢,齐眉兵行险着,侧身躲过,却在下一瞬被人从身后握住双肩,一声闷哼从背后传来。
来人一脚踹开了出第五十一招的人,冷声道:“卑鄙。”
所有人都震惊了。
两个齐眉,一模一样的齐眉,一个稍稍弯着腰,捂住吃痛的右肩,另一个略为担心地扶住她,低头问她怎么样。
后来的齐眉低声道了声“无碍”,伸手迅速点了另一个的几处大脉:“你不宜动武,回去等我。”
匡礼仔细端详着两个齐眉,最终苦涩地笑了。
如若不是在这空旷的地上交战,他早就应该发现,一开始来的齐眉,比以往高了近一个头,况且他所认识的齐眉,从来都不会说那般狂妄自大的话。而且…那个齐眉,自始至终都不曾出招,仅靠速度,便胜过了一百余人。
他早该想到的。
齐眉目送那个背影入了城门,才回过身来,朝匡礼欠身笑笑:“不好意思,匡少侠,我今日睡过头了,一位朋友心急代我来应了战,那么,”她眉眼里饱含自信,“继续吧?”
不待匡礼点头,她已用白绫缚眼,将碧水出鞘。
不论可否,她已身处另一条路,无法回头。
这是她保住齐州,最后的方法。
***
白色的身影在浩浩黄沙之中上下翻飞,墨绿的发带随着她位置的变动而扬在空中。玄色衣裳的人上前又退下,上前又退下,各人都竭尽全力,想击倒这个已显然强弩之末的齐州主。
却屡战屡败。
匡礼是最后一根稻草。
在五百人皆无法打倒她而退回来后,他微笑着对那个极度脱力半跪在地上的女子道:“齐州主,还有我。”
齐眉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不安。
“你接我一掌,我便立即班师。”匡礼眼中带着自信,“如此,可好?”
他手中渐渐聚起内力,今日齐眉的强大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存活于世,会对这乱世格局有什么样的扭转。
他想借此一掌,除去她,永绝后患。
齐眉勉强站起身来,勾唇笑道:“愿赌服输,匡少侠还是请回吧。齐眉,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话罢,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城门走去。
巨门开启的那一刻,城中爆出了欢呼声,紧接着又忽地静了下来,只听得很多声“州主”,最终消散在风里。
匡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吾等愧对半月坛。”
此刻,远在半月坛的苏寂,却忽地松了口气。
***
入夜,齐州灯火通明,齐民载歌载舞,庆贺齐州新生。
今日一战,往后,也许又会被人口口相传。
齐眉独自坐在齐河边上,额头还有些烫,手上的河灯拿了许久,最终轻轻放入河水中。
肩上被披了一件外衣,来人声音温柔:“落落,别再冷着身子了。”
齐眉笑了笑:“你逼着我走了另外一条路。”
方未忧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若是你不肯这样做,你又怎么会在城楼上观战许久?”
齐眉拢了拢外衣:“不错,此举正中我下怀。”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何要帮我?”
他坐下来,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因为你是我的落落,我誓要守你一世无忧。”
齐眉沉默了一下,终是道了两个字:“晚了。”
方未忧的表情明显愣住了,过了好久,才低低地道了声:“三年前,我便知道是这个结局了。”
岁月蹉跎了一番,他初心未改,终于有能力推翻一切定论,她却已渐渐自愈,变成了另一个她。
齐眉深深吸了口气:“师父,是落落的命不好,怨不得你。”她的语气仿似三年前那般心酸,“不论是你还是他,冥冥之中,都注定与我难成良缘。”
“想通了?”方未忧有些宽慰。
齐眉摇摇头,轻声道:“我想拜托你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