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打算离开这个地方,但现在水汽太大,要知道,即使可以在事后马上用魔力蒸干,由于在云中飞行而变成落汤鸡的感受却糟糕透了。不知为什么总感到心神不宁,威尔照例去参加城市的舞会,还没有回来。
算了,总之也是要跟他告别的,毕竟占用了他的屋子这么久。我一边给自己找着理由,一边拿起雨伞,向市内走去。
但实际上没有用那么多时间,我在半路上遇见了他。
他没有带伞,身体被浇得湿淋淋的,这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非常颓废。雨水化开他头发上的染料,不复他所崇尚的耀眼之金,难看脏污的颜色聚成一条条水线,沿着他的脸颊流淌进脖子、衣服里,总之,最后从他头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到这景象,一种快意在我心中融化。
他看向我,目光没有焦距。他走向我,靴子踩在水里发出“啪、啪”的响声,突然笔直地向前倒去。
我急忙抓住他,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脚底飘散在雨水中的丝丝血迹。
“你……你受伤了?”
“我杀了她……”他蜷缩在我怀里,用手紧紧捂着脸。
窗外的暴风雨已逐渐转小,古堡里唯一的旧式座钟发出沉闷而乏味的“当当”声,我把全身湿透的他抱回阁楼,血水混着雨水还在从他身上淅沥流下。
是因为这件事被打伤了么?我没有理会他的痛苦,我向来不屑于给予需要他人帮助和同情的弱者怜悯。“把手拿开,这样我才能检查你哪里受了伤。”
见他还是不肯放手,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变为你的‘初拥’呢?那样至少还能让她保有生命。”
“我……我根本就不懂该怎样制造‘初拥’,他从来都没有教过我……”他把脸埋得更深了,从他紧紧闭住的指缝间露出小声啜泣。
“真蠢……”我皱眉。
他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衣襟,用一付绝望的眼神对上我的目光。“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咬下去了,好多血……我,我没想要杀死她的,可是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用银弹射了我,还要叫其他人,我觉得我就要死了,然后就……好恶心,我竟然为了自己生存而杀死别人……”说罢他便紧握双手,呢喃着呼唤我主一类的东西。
“蠢死了!”我又一次骂道。白痴,吸血鬼就是要杀死别人才能生存的生物。“既然这么说,且不去理那些戒律,那么被你害死的Methuselah和Assamite呢?不管怎样你能活到现在是托了Assamite血的福不是吗?好了,把手拿开!”
他听到我的话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他的双眸渐渐失去了光彩,“我知道了……”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双手松开,它们无力地垂在了身体两侧。无论如何,他都夺取了他人的生命,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使他再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他们是吸血鬼,他们是恶魔,还是无法逃避内心的谴责。
终于明白了么?看来恐怕不单这次,那双手从今以后都再也无法作出祷告的动作了。虽然缓慢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事情竟在向我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在我心中膨胀,我因为这种感情而忘乎所以,证据就是,我一直十分顺利地帮他进行完了包扎,而在这个过程中都没有因为他的血液而失去理智。
“我原来是个基督徒……”第二天他精神恢复了一些,斜倚着窗棂。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然后呢?”
“我还是个教廷的画师,我专门在教堂的天顶和墙壁是绘制图案。”他深深叹了口气,眼睛望向漆黑的窗外,但实际上他是在看光明。“你是无法理解我有多么热爱这份工作的,我的希望就是为它奉献一生而甘之如饴。”
“哦……”这样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那么擅长社交了,上流阶级的艺术家和学者是沙龙和酒会的常客,而他们为了传播自己的理念和知识都非常善于同大小姐们周旋。
“你还不明白吗?要我不憎恨吸血鬼是不可能的,因为正是这种生物是我的理想破碎,把我的生命都拖入黑暗,只要我还有一天身为吸血鬼,它就将成为永远缠绕我的梦魇。”他脸色苍白,满脸伤痛。
“……”我皱了皱眉,开始第一次认真思考他所谓的理念,或许我们两是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上,根本无法达成思想上的一致。“你难道就不会放弃么?沉睡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它足以使你遗忘。”
他看着我,酿出一个悲哀的笑容,随后闭上眼睛。仿佛在吟唱一段忧伤的歌谣,“你知道么,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它们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越来越强烈的存在,慢慢沉淀在心底。”
我凝视着他,他的笑容是那么美丽,就像从空中坠下的流星一般。在那一刻,我想我被他迷惑了,因为他的笑容……或是他的眼泪。
“所以,吸我的血吧。”他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殉教者的偏执。
“啊?”我有些错愕,从没从除了“初拥”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这种话,吸血鬼都非常重视自己的鲜血。
“吸干我的血吧,我对于生命没有留恋了,变为吸血鬼后我从没想过还要活下去,可是我又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我害怕,我将面对的不是我所想要的那个归宿,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个吸血鬼……”
“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Assamite吗?为什么会拒绝一个五代血亲而且是Methuselah后代的血液?”
我犀利的眼神朝他扫去,我看见他抖了一下。“你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但他好像突然有了勇气似的,大声说起来,“我为什么会不知道,同样是吸血鬼,他作为一个Methuselah对于鲜血的渴望都不及你来的强烈,据我所知,在所有的吸血鬼中会如此嗜好同类血液的种族只有Assamite!你每次狩猎回来身上的血腥味都不是属于人类的。”
“哦……是么,不过在我眼里吸血鬼都是一样的,至于吸什么样的血,只是喜好不同罢了。”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Assamite,但我同时也是Venteve,因为我吸干了身为Venteve的上代亲王的血液,以此来伪造了我是他“初拥”的假象,因为亲王这个身份非常好用。不然以我的能力,是在不屑于混入自以为是吸血鬼领导者的Venteve中去。
至于我到底是几代血亲,谁知道呢?我的身体里混合了太多高阶吸血鬼的血液,有四代的,有五代的,有六代的,还有Methuselah的,实际上,我都搞不清楚,自己身体里到底是原血多一些,还是后来吸进的吸血鬼血液多一些。
“我一直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实际上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如此。
“我一直在等待你杀我。”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说,“你和我接吻那次,我以为你就会杀了我的,但你却没有。后来我被银弹打伤,我想你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你竟然救活了我,你到底想怎样,我不明白!”
“活下去……”我突然打断他。
“哎?什么?”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我,眼神透出不可思议的疑惑。
“我说我叫你活下去!你没听到吗?”我幽雅而残忍地笑着,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今以后,你没有权力选择死亡!如果你敢死,我就把你扒光,然后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上侵犯你。我倒要看看,当日出的时候人们怎样看待你那幅饱受凌辱的身躯,而你在犯了这样的禁忌后又怎样升上天堂?”
他听到这话立刻睁大了含满泪水的眼睛,星光使他的眼睛不断变换颜色,他的嘴唇颤抖地翕动着,“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你……你疯了……”
我缓慢地摸着他的脸颊,我看见我的笑容在他湖蓝色的眼睛里映出,染上了一层恐惧的色彩。
我把脸伏在他耳边,极其轻柔地说:“活下去,听见了吗?”
我能够感觉到他极力在隐忍着自己的颤抖,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我以为从此以后,我们就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但我想错了,因为威尔那次的失误,萨尔顿的人开始企图找寻吸血鬼猎人来消灭我们,而Assamite也频繁光顾,它们似乎从那件事意识到,这个传说中的Methuselah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我们开始了无止境的战斗。
那段日子对于我来说简直是美妙至极,经常就有新鲜的血液送到门前,那些味道不好的吸血鬼猎人我向来不屑,但威尔却不挑剔,他只要有血维持生命就好。在这一方面他的洁癖很幸运的没有出现,大概是由于在他看来,只要是血就是肮脏的,并没有什么美味和劣等的区别。
最重要的是,他因为我的命令而一直履行吸血鬼的义务。
那些愚蠢的低阶Assamite不断来袭,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吸取一点教训吗?不过这倒正对了我的胃口,同是吸血鬼的Assamite不但血液鲜美,而且因为偏好同类的血液,它们有些身体里还有其他种族吸血鬼的血统。(请自动想象每天变着花样吃大餐)
但是威尔却好像实力不济似的,一开始只在战斗中受点小伤,可后来受得伤越来越重。当然这也可能是前来袭击的Assamite级别越来越高的缘故,但聪明如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使的那点小伎俩。
“听着,不要耍花样。”在一次打斗中,他受了几乎致命的伤,但还是被我给救回来了。“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如果你还想保有一个形式上纯洁的身体,就少再给我受伤!”
他受到我的威胁,只得恐惧地妥协,对于他来说,沦丧他的道德比夺取他的生命更能使他屈服。
那一天,他抱着双臂哭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