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医院的生活,与楚王府的生活又有很大不同。京城是全国政治中心,即使太医也不能脱离这个权力场。有时喝酒应酬也成不了免不了的事情。
而且一年来李时珍发现,受到皇帝信任和朝廷礼遇的不是他们这些名医,而是炼丹的道士们。道士们的神殿修得京城也矮了半截,雷坛设到了皇宫里。
明世宗朱厚熜自封道号“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后来又加号什么“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形同梦呓。
在这种时候,李时珍到了太医院又能怎么样呢?何况在他之前,济济一堂的老御医们已经论资排辈,把持了所有机会。他提出官修本草的建议无人理睬,他要个人重修本草又被斥为狂妄,他想在医学上有所作为反倒成了笑柄。
人们还会用一首流行的歌谣嘲弄李时珍:“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讲汉唐;当今天子重丹术,足下何必讲歧黄。”
在这种情况下,李时珍也偶尔喝酒排泄一下不良的情绪。
一次,李时珍参加了一个太医们举行了宴席,结果被一个姓贾的太医灌醉了。这个贾太医自称曾是太医院咽喉科肄业的医士,他在酒席上很能喝。
贾太医扶李时珍进了太医院寓所,李时珍摸出房门钥匙,却醉眼乜斜,两手发抖,投半天也投不进锁簧。贾太医暗笑,接过钥匙说:“我来吧。”
进门后李时珍要去沏茶,贾太医又说:“还是我来,你醉了。”
李时珍:“我没醉,是你醉了。醉了不要紧,我这里有个醒酒的好法子。”他把贾太医又带到里间。
原来里间就是药房,一排排高大的药柜上密密麻麻的小抽屉,贴着端楷写就的药名标签。
李时珍絮絮叨叨地向贾太医介绍各种新药,这个药房属于太医院御药库的一部分,御药库差不多每年都要在全国各地采购药材达二十六万多斤,许多珍贵药物连李时珍都是初次看到,使他增长见识不少。
来京后,李时珍经常有机会出入于御药库、寿药房,还有北京著名的大中药店“西鹤年堂”等,这些地方比起家乡和黄州、武昌的药市不可同日而语,李时珍对重修本草更有信心了。
在药柜最下层有一排抽屉,写着巴豆、大黄等字样,这些都是泻药。李时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说:“这是我费了不少工夫配制的一种泻药,我取名叫‘跑断肠’,又叫‘谢(泻)将军’,用作泻下药比巴豆、大黄还厉害百倍。”
贾太医看见那是一些黑色的小颗粒。
李时珍踩着凳子要去拉顶上的一个抽屉,脚一软摔下来,凳子也翻了。
贾太医扶着他:“你真醉了。”
李时珍:“我没醉,你要醉了,那上面的抽屉里,就是一味解酒的良药,你将它取三钱研成末,咱们和着茶吞下就行了。这是枕袖秘方,不醉不传。”
贾太医说:“你到外面休息,我来弄吧。”
贾太医看着那抽屉上写的是“枳椇子”,他又看了看下面的黑色小颗粒,眼里渐渐闪出一丝狡黠。他烧开了水,很快沏了两杯茶出来。
贾太医笑着说:“李兄,你那味药真有醒酒的奇效吗?”
李时珍说:“这叫枳椇子,是一个老太医的偏方,包你见效。”
贾太医说:“我已经放在茶里了,咱们喝吧。”
李时珍喝了茶,渐渐显得清醒起来。贾太医喝了茶,却是越来越感到不舒服。
贾太医站起来:“李兄,我怎么有点肚子痛?”
李时珍笑了笑说:“那是因为你喝了泻药。”
贾太医大惊失色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杯,又看了看李时珍手里的茶杯,他明明记得,是自己亲手将那种泻药研成末放进李时珍的杯子里,而他喝的杯子则放的是李时珍说的解酒药。但肚痛已经证明了一切,他把茶杯一掷,强自忍住。
李时珍:“这几天来往,你以为我没发觉你不安好心?我早就怀疑你根本不是什么医士,你多半是街上的无业光棍,受那些专横的道士们雇佣来戏弄我。”
“凡是有反对那些道士炼丹求仙的人,他们就会雇你们去戏弄为难他,他们当然也不会放过我,所以一见你我就小心了。”
“现在我让你听个明白,我那个泻药的抽屉里,放的是真正的枳椇子,写着枳椇子的抽屉里放的才是‘跑断肠’,你如果真是太医院肄业的医士,至少不会认不得枳椇子。你自己要解酒,却想让别人拉肚子,这就叫起心害人终害己。”
冒牌的贾太医听得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了,一转身弯腰往门外跑得差点断了肠。
李时珍教训了道士们雇来的光棍,但这件事也最终使他下定了决心,京城虽好,不是他这种人待的地方,他要尽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