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推车载着装满皮料的箱子从一个厂房驶出,右转行驶十几米再左转,进入另一个厂房,在这里卸下的箱子,由主管领回,分配给各自的产线工人们,加工好的半成品再装进一个个箱子里,然后被整齐地码到推车上,接着送往下一个厂房。
只见产线的工人无心做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人力已经一个一个找人过去谈话了,都要重签合同。”一个小伙子说。
“重签就重签呗,俺这样年龄大的,不就可以给交社保了?”旁边大妈眉开眼笑。
“你是不是要补一点钱?”针车的小姑娘停下手里的活问道。
“我听说得补个两三万,自己掏一万多块钱。”大妈答道。
“那还可以啊。”小姑娘笑说。
“哎,这厂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跟我回家吧。”又一个小伙子转身趴在后面姑娘的桌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要去拉住姑娘手里的皮料。
“呸!长得美你!”姑娘手一抽,再一抬头,“哎,云姨回来了。”
这里所说的云姨正是卡丽妈妈,刚从人力约谈回来,满脸愁容,她的座位上已经堆满了活。
“云姨,你的要怎么弄?”小伙子问道。
“唉,我这个麻烦。”
“听说都要重新签合同,你重签了吗?”
“我没还签,得再想想。”卡丽妈妈刚坐下就赶紧拾起手中的活,然后低头默不作声。
“干什么呢?抓紧干活!今天干不完不准下班!”产线主管这时也正在最后面赶产量,见这里扎成一堆,呵斥道。
有的人白了一眼,有的人骂了几句,继续抓紧干活,希望赶早下班。有个别年轻的仍旧嬉皮笑脸,慢腾腾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鞋帮子。
下班回到宿舍,卡丽妈妈一身疲惫,她给卡丽打了个电话。
“我们厂里今天要找人重签合同,我回来仔细想想,幸亏没签。”
“什么意思?”卡丽不明白。
“就是厂里要统一给员工补社保,从进厂开始算工龄。”
“噢?怎么了?”
“我这样用别人身份证进厂的,怎么算都不划算。要是用我自己的身份证签,我就只能算新员工,工龄都要重新算。”
“那怎么办?”卡丽有点没弄明白,“能不能还用原来的身份证?”
“可要是还用借来的身份证,我已经工龄七八年了,要补五六万的社保。用别人身份证就已经很麻烦了,现在要是再去交社保,以后社保的钱还不是打到我的银行卡上,那我到时候怎么办。更何况以后人家可能也要交社保,我不就占用了她名字吗?她到时候又找谁?”妈妈一听女儿什么都不懂,更加着急了。
“那就按照你自己的名字重签呗。”卡丽见妈妈着急也着急了。
“用我自己的名字,工龄从零开始算,后面的工资都要按照新员工算,每个月要少好几百。”妈妈声音颤抖起来。
“那能怎么办,你又不能不签。”卡丽也没有办法。
“唉,你真是什么也不懂!明天我去找人力再问问。”卡丽妈妈无奈又心酸,气得挂了电话。
卡丽被挂了电话,感到莫名其妙,但是看妈妈又这么为难,心里难受,又立马打了回去。
“妈,你如果觉得太累了就不要干了。”卡丽试图安慰。
“我不干我去干什么?”卡丽妈妈气还没消。
“随便你做什么,轻松一点就好。”
“哎呀,我现在能赚钱当然得赚钱,不赚钱净吃老本能行吗?”妈妈觉得卡丽思想太幼稚。
“我就是想你别这么累了,也不要再受气了,我现在上班了,没什么大压力了。”
“哎呀,行了,要是没办法我也只能下岗,明天找人力问了再说吧!”
“好。”两人又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卡丽的带教刘亚琴带她临时出差,两人急急忙忙准备了材料和设备,买了票出发了。高铁上,刘亚琴争分夺秒,拿出材料给卡丽讲解原理,并告诉她后面怎么做工作,现场又实地演练,确保卡丽听懂了学会了,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才解决。本可以住一晚,刘亚琴想到第二天还有很多事情,便又抓紧买了火车票,赶了回来。
回到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卡丽一天奔波有些乏累,收拾收拾倒床就睡了。
第二天晚上,卡丽担心妈妈的事情不知道怎么样了,又怕她着急无助,刚等到妈妈下班时间点,便打电话询问。
“昨天人力又找我,非得让我去签那个合同,可是我签了就代表我放弃了工龄哎,我硬是没签,假装跟人力说我要回去找女儿商量商量,然后我就去找了律师咨询。”妈妈讲着自己的办法。
“噢,律师怎么说。”卡丽好像看到一点希望。
“律师说,‘企业不给年龄大的工人买社保,这操作是违法的,如果你不签这个合同,然后去控告的话,厂里要赔偿你更多’,所以我有了这句话,我就不怕人力再强迫我签合同或者辞退我了。”妈妈语气中透露着逞强,其实这两天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为难,抹过多少回眼泪。
卡丽听妈妈这么弯弯绕绕的,问道:“后面打算怎么办呢?”
“我后面就跟人力说呀,这厂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这种情况,然后走一步是一步。”
“噢好。”卡丽自己也没有什么主意,“妈,还是那句话,实在不想干咱就不干了,你不要这么为难自己。”
“唉,你怎么就不懂呢?”妈妈感慨道,“我现在能多干两年是两年,过两年,老了不行了,让我干我也不会干。而且我现在辞职,我能做什么?你又没有成家,我又帮不上你什么,你要是有个孩子,我还能带带。你看我们厂里的那些跟我差不多的年龄的,听说合同这么麻烦,人家说‘辞退就辞退,回家带孩子。’那不一样,知不知道?”
“嗯。”
“我现在就是踩在泥窝里,是拼了命把你顶起来,想让你往上走一走,看一看。你现在年轻,能努力一点就多努力一点,不要害怕辛苦,等你有了小孩,你再把他往上顶一顶,这样这个家不就越来越好了吗?人家说‘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没有奋斗哪来的幸福?”
“嗯,我知道了。”卡丽听了这番教诲,鼻子不禁一酸。
打完电话,卡丽看了眼时间,预计黄榕儿快到了,便提早洗漱了一下。
如前面提到的,黄榕儿和卡丽、杨静是同学,现在与卡丽在同一家公司,因为部门工作一直外派在外,最近终于回来上海,还没找到房子,这几天晚上便借宿在卡丽这里。
黄榕儿到的时候有些晚了,三个人简单聊了聊近况,然后卡丽趁机说了个消息。
“对了,这个周末王佳宁过来玩。”
“哦。”杨静有点意外,眼神向右下方一瞥,“那我到时候去露露家住吧。”
“啊?为什么呀?”黄榕儿问道。
“我跟她不熟,到时候都不自在。”
“好吧。”黄榕儿应道。
“嗯,好吧。”卡丽几天前就知道王佳宁要过来,一直犹豫什么时候跟杨静说,见杨静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然后杨静寒暄两句,便回房间和男友打电话,黄榕儿和卡丽便也回了房准备休息。
“唉,我本来打算和你一起租房子的,这下你抛弃了我。”黄榕儿埋怨道。
“明明是你抛弃了我,在外面那么久。”因为听到之前黄榕儿和妈妈聊天,讨论看了哪个哪个楼盘,卡丽接着问道,“你最近在打算买房子啊?”
“是的,不然后面涨起来就不好买了。”
“你为什么不考虑在上海这边买呢?”
“买不起。”
“你和张金辉两个人一起呀。”
“还是买不起,他们家‘太’穷了。”黄榕儿撇撇嘴。
卡丽听这口气一副嫌弃,“好吧。那你在老家买的话,是你自己买还是你父母买?”
“我户口在老家,用我自己的名字买,然后张金辉出点钱。”黄榕儿有些心事的样子。
卡丽没留意,躺在床上,继续问道,“噢,后面还房贷也是一起咯?”
“应该还是我还为主吧。”
“贷款高不高?”
“还好,但是我们工资比较低,买了房子我就要省吃俭用了。”
“嗯。咱们工资是不多,我妈总说我不思进取。”
“唉,我妈也是,还总想让我出去做点生意之类的。”
“噢,我妈也是,还说写专利,出去开厂。”
“噗,我妈也说让我写专利!”两人觉得怎么妈妈都一样,有些同病相怜,笑了一会,黄榕儿继续说,“其实我是想自己开个店的。我关灯了啊。”黄榕儿说着一边关了灯。
“什么店?”
“还没想好。我有个闺蜜,现在在自己开蛋糕店,我想等她做做看看怎么样。”
“噢,她是专门学了烘焙吗?”
“对的,她之前报了一个学校,现在招了两个人帮忙,每天起早贪黑,还是很辛苦的。”
“噢,有自己的想法挺好的。我也有个一个梦想。”卡丽调皮地笑着说。
“什么梦想?”黄榕儿笑着把“梦想”重复一遍。
“我希望先事业成功,赚取第一桶金,然后办个学校,老的时候再开个咖啡馆,悠哉悠哉地安度晚年。”
“你这不是一个梦想,是好多好多个梦想。”两人都笑了。
“所以叫‘梦’想嘛!”
“哈哈,我同学还说等我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过去她店里看看,等我回来告诉你情况。”
“好呀。不过我对做生意没有经验。”
“我还好,我爸妈以前在家里做小本生意,以后真要是出去了,他们还可以帮帮忙。”
“噢,那还挺好的。”
“你爸妈呢?”
“我爸妈离婚了,我跟我妈。”
“噢。”黄榕儿有点儿惊讶有点儿迟疑,轻轻的问,“为什么离婚啊?”
“因为我爸年轻时不务正业,外头找女人。”
“好吧,我爸也是,之前出去找他老情人好几次,我就特别讨厌我爸,我妈整天哭哭啼啼的,我都烦死了。她也是为了不让我爸把钱败光,所以才让我抓紧拿钱买房子。”
“噢。”
“其实我挺想让我爸妈离婚的,那样我就可以跟我妈,可是我妈不想离。”
“你妈是为了你好。”
“我觉得她跟着我爸受罪还不如离婚,那样还起码能过得开心一点。”黄榕儿继续说,“其实我最近跟张金辉吵架了,我觉得上海这边买不起房子肯定待不下去,与其离两家都远,不如离一家近一点,还可以照顾一下父母,他家农村的,那边我们俩又找不着工作,可他爸妈又不想让他跟我回我家那边……卡卡,你睡了吗?”
黄榕儿见没有回应,便也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