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文富武这句话不适用在于晋中身上。
于晋中祖上颇有资产,又是玄平县城最年轻的举人老爷,是以于府占地颇大,宅子足足有近三十亩。
千百年来,天下一直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确切的说是掌握在于晋中这样的精英士子手中。
虽然于晋中仅仅是个举人,但没人敢小瞧他。
放眼整个河间府,近百年来也就只出过不到二百名举人,活着的就更少。
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人,而五十岁之下的举人就更少之又少。
更不要说新君上位,必定会开放恩科,以于晋中的年龄和学识高中几乎是板上钉钉。
和氏王朝为了笼络天下读书人,巩固和氏的统治,必定要收买人心。
而年轻又有才干的文人,必定是重点关照对象。
试想一下,一位在前朝没能高中的年轻举人,到了本朝却被皇帝点为进士,这是不是说明新君慧眼识珠,被点中的哪有不感激涕零鞠躬尽瘁的道理。当然被点举人本身也要才学过人,于晋中就属于此列。
但于府现在人心惶惶的主要原因在于府尹老爷陆明义。
其实陆明义本来是于晋中的前辈,两人虽然不是挚友,但也有些来往。
关键在于新君推翻前朝的过程中,两人间发生了龌龊。
今年三月末,大局已经明朗,时任河间府尹的陆明义已经计划投诚,就是在这时候陆明义和于晋中交恶。
陆明义一时糊涂动起了歪心思,想趁机浑水摸鱼。吩咐府兵将河间富户豪绅撸了个便,有功名在身的富户还算幸运,最起码陆明义知道顾忌。
纯粹的商人就吃了大亏,却又有苦难言。
可尽管陆明义再三强调让手下留点分寸,可府兵被白花花的银子和漂亮女人冲昏了头脑,早就将陆明义的话抛到了脑后。
于晋中的原配夫人出门时不幸遇到了府兵,胆大包天的府兵见了年轻貌美的贵妇人还哪能把持得住,好在于夫人性子刚烈,没教府兵得逞,先一步咬舌自尽。
府兵见死了人还没放在心上,等有人认出了死者是于夫人时才意识到严重性。
尽管陆明义处死了当事的十三名府兵,但两人的死仇还是彻底结下了。
上边已经放出消息恩科定在明年三月,陆明义现在很慌。
整个河间府都知道于晋中必定高中,三十七岁的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又是第一科,真正的天子门生。
到时候于晋中会不会报杀妻之仇?要是于晋中能咽下这口气,也就成了天下的笑柄。
故而最近这些时日,陆明义全方位的打压于晋中,穷极各种手段向于晋中身上泼脏水,只要让于晋中德行有亏,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即使于晋中再才高八斗,再年轻有为,皇帝总归是要顾及天下悠悠之口,肯定不会重视一个德行有亏的人。
于府,雕梁画柱,庭楼精致。
于晋中端坐在书房,孜孜不倦的温习。
为了防止被陆明义使坏,他已经警告过家人今后少出门。
于晋中亡妻之后没有续弦,这就更让陆明义将其视为眼中钉。于晋中的女儿今年二八芳龄,端庄秀丽,大方得体,学识也不凡,让于晋中颇为欣慰。
除了女儿于曼,最让于晋中担心的就是义子沈辰。
沈辰是于晋中故交沈群之子,沈群虽然没有功名,但却是个妙人,可惜没能逃过府兵之乱。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于晋中收沈辰为义子,视同己出。
沈辰也的确没辜负他的期望,小小年纪已经在河间崭露头角,是河间公认的青年才俊。
不过最近府里却传出风言风语,让于晋中大为不满。
曼儿已经十六岁,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但河间陆明义一手遮天,没人敢冒着得罪陆明义的危险求娶曼儿,于晋中相信这种情况明年会好转。
沈辰小曼儿四个月,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府中竟然传出他有心将曼儿许配给沈辰的意思。
的确两人可算上是郎才女貌,于晋中的确有过这层意思。但关键是在他没张口之前,这个消息竟然被人放出去了,这可是在将他的军。
这个传言对曼儿的名声影响颇为不好,即使将来两人真结为秦晋之好,无形之中曼儿也弱了一头。
亡妻是于晋中无法化解的心结,他当然不希望肖似亡妻的宝贝女儿受一点委屈。
“爹,该用早饭啦。”一道动听的声音传进耳朵,于晋中放下书,一扭头,正是女儿站在门口。
于晋中一怔,眼神开始恍惚。曼儿这高挺的身材,雍容得体的气度和娇美的面容都像极了亡妻,就连说话也是一样轻柔动听。
“好,既然曼儿吩咐,爹这就去。”
放下书,起身,沈曼却先一步走开。
等于晋中伸了懒腰走到客厅的时候,八仙桌上已经码放上两盘小咸菜。
翠绿诱人的酱菜,煮的软糯的黄豆,让人食欲大振,更不用说这是女儿亲手下厨。
这两道小咸菜都是亡妻生前最拿手的,曼儿已经掌握了炮制这两道菜的精髓,对于晋中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幸运。
于曼端上一小盆熬得透亮的小米粥,放到桌上,于晋中一耸鼻子,欣喜道:“曼儿的厨艺又精进了,爹有口福了。”
于曼抿嘴一笑,俏皮地横了于晋中一眼,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最过分的举动了。
于晋中接过女儿递过来的小米粥,吸溜喝了一口,眯着眼睛心满意足的说道:“恩,火候正好,粥熬得香糯绵软,好。”
于曼低头,递过筷子。
“爹,尝尝酱菜,这月新下的青菜,味道最好不过了。”
“好,好。”于晋中老怀大慰的接过筷子,夹起一根青菜。
“恩,好,腌制入味,又保留了青菜原本的风味,上品。”
于曼也跟着坐下,拿起碗筷,于晋中却眉毛一拧,问道:“辰儿那?”
于曼一怔,摇头道:“不知。”
于晋中脸色渐渐阴沉,啪一声把碗筷撂下。
“马福!”
早在一边候着的马福暗道不好,急忙弯腰行礼,应声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辰少爷唤回来,别说你不知道去哪找?”
“这...”马福冷汗连连,知道老爷已经动了真怒,也不怪老爷大惊小怪,是在是辰少爷太胡闹了,老爷已经警告过近些日最好不要出门,但他一个当下人的哪敢深说。
虽然辰少爷是老爷义子,于他们下人而言却是真正的主人,下人哪敢劝说主人。
于晋中冷哼一声撇过脸,大有沈辰不回来就绝食的意思。
“爹,何必和辰弟弟置气,辰弟弟还小,还是先吃饭吧。”于曼看着父亲像小孩一样觉得好笑,但又不得不耐下心来又哄又劝。
“哼,他还小?已经十六了,我看他是戾气太重,要是我亲生的我早就...”于晋中伸起巴掌,话卡在一半。
“要是亲生的您就怎样?我还是您亲生的那,也没见爹您动过孩儿一星半点,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父女俩斗嘴这功夫,马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面色古怪。
于晋中做贼心虚,狠狠剜了马福一眼,只以为他是瞧见了自己被女儿挤兑的窘迫样:“婆婆妈妈的,人可找到了?”
“老爷,方少爷求见。”
“哒”竹筷掉到地上,于晋中张嘴问道:“你说谁?”
“方家坳的方少爷和曹家小姐求见。”
“先不要开门,老夫去更衣漱口。”
于曼大为惊奇,这方少爷是什么大人物,竟要爹如此郑重。
马福人老成精,悄悄解释道:“此人颇有才气,是前河间王之子,至于那位曹小姐应该称方夫人更合适,是南州曹家的长房千金。”
“嗬——”于曼倒吸一口凉气,也怪不得父亲如此郑重,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说道:“福伯,方夫人造访,爹一个人迎接不合适,曼儿也随爹爹前往迎接吧。”
马福点头,还是小姐的心思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