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夜,多云,天暗,月无光,星稀。
门楼上,路远静静地站着,神情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这天下,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其实暗流涌动,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最后一次得到二公主的消息,是在五天前。
汪东行和他的人,都因为某一种隐秘的强大力量,集体眼睛失明,耳朵失聪了。
今夜,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寐。他就是想来城墙上看一看,以抑制心中的不安心。
路远,原庐州参将,但是在半个月前,却忽然因为某些罪名被撤职查办,而下密旨查办他的,居然是圣上!
一个庐州参将,竟然获得圣上的亲自下旨查办,其实是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的,它就这样发生了,路远因为某一个小小的失误,被圣上亲自“请”下了台,而后玩起了失踪。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路远,是二公主殷秋雪的人,是这一江山美人的心腹。
路远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来到了扬州城,和扬州知府汪东行一直都在一起。
除此之外,扬州城内还陆陆续续混进了装扮成百姓的整整一千人,其实这些人,都是军人。
路远得到的殷秋雪给他的任务便是——提防更南边的动静。
而扬州百姓当然也不会知道整个扬州城的防卫力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落到了这个被撤职的庐州参将手里。
夜色,像是深渊,无边无际,从苍穹之上笼罩下来,似乎想把扬州城牢固华美的城墙都要压垮。
路远眺望远方,显得更加忧心忡忡。他不知道公主的消息没有过来是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动静,他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一点都不能有。
城墙上,一只黑色的蜘蛛慌乱地爬过,似乎是在躲避这如深渊一般的黑夜。
路远烦闷地一掌拍下去,那只蜘蛛余下的两只长脚依旧在颤动着,而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团细小的汁液浆糊。
就在这时,门楼上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没有人阻拦,因为来人是扬州知府汪东行的亲信。
那是一名年轻的书生,脸色阴晴不定,待来到路远身前的时候,拱手道:“知府大人有请。”
路远的眼皮一跳,无来由地紧张了一分。
“找我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不由得沉声问道。
那名书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小人不知。”
路远叹了一口气,心想知府大人还可真是小心,谁都不敢信,但问题是:依据现在的情形,他的做法还是很明智的。
……
……
扬州知府府衙。
府衙的白墙在这个夜晚显得分外醒目,然而里面还未熄灭的灯火却是更加夺人眼目。
扬州知府汪东行并没有回府,当繁华热闹的扬州城陷入沉寂的时候,他还在府衙内挑灯未眠。
汪东行耳间的白发,以及眼角的皱纹,还有瘦削的面庞暴露了他的疲惫不堪。
自从来到扬州之后,他日以继夜,而最近一段时间,他更是好几次整宿未睡。
有的时候,他感觉着眼皮的沉重,真的好想放下这一切,但一旦离开那些瞬间的恍惚,他就又变回了那个不怕累、不怕死的汪东行。
他早就感觉到了四周那片庞大的诡异气氛,却感觉自己的手被斩断了,耳朵被割掉了,眼睛被戳瞎了,什么都做不了。
一想到那个如渊似海、气吞八荒的强大男人,就算是不怕死的他,也情不自禁地有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战栗。
在那个男人的面前,他显得是如此地渺小、不堪一击。
总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阻碍那个男人前进步伐的一块不小的绊脚石,但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汪东行苦笑。
但是好歹,总是得做些什么。
当想到二公主殷秋雪那美丽动人的浅笑,他的心中又充斥起了不少的信心。
然而,信心依在,烦恼,也是依在。
看着手中的这张纸,汪东行感觉好烦恼。
白色的纸,一尘不染,纯洁无暇。
不过纸上最为显眼的位置,是三个大大的字,气劲非常遒劲的三个大字——诛汪檄。
诛汪檄,杀汪东行的檄文。
檄文上的文字,遒劲有力,直有刀枪逼人之概,单单就看这些字体,就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兵器,朝着汪东行的脖子指了过去。
而檄文正文,更是显出了书者的才华横溢,锋芒毕露,字字诛心,铿锵有力,数起汪东行的罪责,直指人心,足可以引来千万人澎湃。
比如,汪东行名义上是父母官,其实是宫廷派来压制扬州地区的走狗;比如,原先的扬州知府,包括扬州附近大大小小的很多清官都因为汪东行和简世云的原因被朝廷设计诛杀;比如,汪东行来到扬州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政绩,只是在明里暗里对不满朝廷疯狂杀官行为而愤怒的民众采取施压,具体来说,便是汪东行为了取悦宫里的某某女人,不干正事,专拍朝廷的马屁……
太多太多,等等等等,引人热血沸腾。
而且,这些东西,扬州人摆在心灵深处很久很久了,只是因为对权势的敬畏之心,不停地按下去、按下去,直到爆发的那一天,将洪水滔天,天崩地裂。
这一天,已经近在眼前。
当第一次看完诛汪檄的时候,即使是汪东行,也叹了一声:妙哉,才人也,不为朝廷所用,国之失也!
此人与圣上、二公主站在对立面上,汪东行捶胸顿首,唏嘘长叹。
脚步声响起,汪东行把诛汪檄放在了书案上,屏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