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晓斌觉得纪远鹏不好对付,梁皓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却不算什么。会喝红酒又怎么样,只要玩不明白书画艺术,在殷敬亭那里就是个酒囊饭袋。
眼见梁皓一脸几近痴呆的表情,包晓斌不免心中窃喜,开始介绍起这幅画来,言语间颇有些卖弄的意思::“石涛号称‘清初四僧’之一,本名朱若极,也曾经用过元济、原济、超济等名字,是明朝皇族,原籍广西桂林。在他十岁的时候,满清入关,明亡。他于是削发为僧,改名石涛,自称苦瓜和尚。游南京时,他得长竿一枝,因号枝下叟,别署阿长,钝根,山乘客、济山僧、石道人、一枝阁,他的别号很多,还有大涤子、清湘遗人、清湘陈人、靖江后人、清湘老人、晚号瞎尊者、零丁老人等。多年来颠沛流离和四处流浪的生活,使得他有机会遍游名山大川,领悟到大自然一切生动之态,皆入画中。到康熙年间,他的画名已传扬四海。不过他的人格很一般,生性不甘寂寞,晚年时还特地从远离尘世的安徽敬亭山,搬到繁华的大都市南京居住,跟上层人物交往密切。康熙南巡时,他两次在扬州接驾”
包晓斌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功课,这一番介绍娓娓道来,颇为自然,一点不像是背书。
汪云翰在旁边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包晓斌闻言更加得意:“这幅画是康熙十八年,石涛三十八岁时所作,山石皴笔虽取法于梅清笔意,但已经明显地流露出纵恣豪放、郁茂酣畅的笔墨个性,反映了他艺术创作风格已处于递变的重要阶段。”
邬养浩由于生活和成长环境的关系,更加精于政治,对这类风雅之物不甚了了。孟局长则是一介武夫,更是不明白。在场的其他人,大多也是附庸风雅,没有太深的见地。包晓斌这一番话说下来,着实是把他们震住了。当包晓斌话音落地,众人便齐声抚掌赞叹起来,简直要把包晓斌当做佳公子了。
殷敬亭和汪云翰在旁边也是微微点头,不过没有说什么。
殷雨晨则没有随声附和,而是悄悄的盯着梁皓看,那架势好像想把梁皓的嘴撬开,赶紧说出来点什么。
梁皓注意到了殷雨晨的目光,缓缓张开嘴说了一句:“东西是好东西,可要也是真的才行!”
梁皓一语落地,场上一片沉默,包晓斌冷笑几声说:“我请很多专家鉴定过,说这是真迹无疑!”为了气一气梁皓,包晓斌必恭必敬地请汪云翰做鉴定。
汪云翰院长看了看画之后,指了指殷敬亭,后者显然不愿轻易卖弄,顺水推舟地让给了江延。梁皓这才知道,原来江延在这方面也是有些造诣的。
江延谦虚了一番之后,便拿出放大镜,弓着身子开始煞有介事地看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有些不经意的,因为他觉得包晓斌是个很精明的人,不会贸然下手买这么贵的画之前。但是仔细看了一阵之后,他的脸色便变得有些凝重,眉头也皱了起来。又仔细看了许久,他直起身来摇了摇头:“包先生,这幅画怕是赝品。”
梁皓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心道:“看不出,江延这位商贾还真有几分眼力。”梁皓再看看汪云翰,当听到江延这么说,他带着笑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同意赝品的说法。
而包晓斌听到江延这么一说,立马慌了神:“江老,怎么会呢,那些专家都说,这幅画的用笔和用墨习惯、作画时的节奏韵律,还有印章、落款、画风和落笔,全都是十足十的石涛!”
“确实,这幅画墨法用得妙,枯湿浓淡兼施并用。尤其是湿笔,水墨的渗化和笔墨的融和,可以说是完美。在技巧上,或细笔勾勒,或粗线勾斫,有处运笔酣畅流利,有处又是方拙之笔,笔情恣肆,潇洒奔放”说到这里,江延不禁击节赞赏道:“可以说几乎与真迹无异!”
江延夸奖了半天,最后还说不是真货,这让包晓斌想要哭:“那怎么说是赝品呢?”
包晓斌没有回答,而是笑看向殷敬亭:“老殷,你卖弄半天深沉了,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两句了?”
殷敬亭点点头,缓缓说道:“石涛曾说过:‘拈秃笔用淡墨半干者。向纸上直笔空钩,如虫食叶,再用焦墨重上,看阴阳点染,写树亦然,用笔以锥得透为妙。’这幅画几乎尽得这句话的真传,却惟独笔力略欠厚重,线条略过光滑。如果不是些欠缺,只怕我也看不出来了。”
梁浩听到这句话,对殷雨晨的父亲颇为敬佩。殷敬亭不是随声附和别人的话,这一番分析正中实质,可见在书画一门上的造诣不浅。
包晓斌的额头见汗了,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汪云翰:“汪院长,您刚才还没点评呢,难道也认为是赝品吗?”
汪院长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天啊,我竟然被骗了”包晓斌这一子更着急了,连连跺脚:“这幅画可花了大价钱的啊!”
惜字如金的汪云翰这时终于说话了,笑着宽慰道:“包先生,你不用太过着急,这幅画虽然是赝品,却也不是一文不值。”
包晓斌瞪大了眼睛:“怎么说?”
“虽是赝品,但能仿到如此地步,几近乱真。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能达到这种境界,那就是张大千。”顿了顿,汪云翰继续说道:“张大千一生最喜欢的画家就是石涛,其早年艺术生涯是以临摹、仿造为主,其中石涛的画为最多。我们都知道,国画这门艺术,讲的不仅是画本身,还要讲上面的各种印章。而他不但把石涛的画风学得透彻,甚至对石涛一生中用了多少枚印章,哪一枚用于哪年的哪副作品,哪枚印章又在哪一年跌损过,上面有什么样的残缺,都做有详细记载。因此他摹仿出的假画,民国时曾蒙骗许多家,于今不少鉴定家在他的仿作面前也大跌眼镜。”
包晓斌听到这里,神情略微的放松了:“哦,这么说,这幅画乃是出自张大千的手笔?”
张大千也是一代大师,纵然没有了石涛,能够得到他的画也是幸事。
汪云翰很自信的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场面稍微轻松起来的时候,却突然传来轻蔑的笑声。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看过去,发现笑的人是梁皓。
汪云翰皱起眉头,奇怪的问:“这位梁老弟,难道老夫说的不对?”
“梁先生,我这画可是经过好几位专家鉴定过的,连他们都没有看出来是赝品。除了张大千先生那样的大师,还有谁能仿得这么惟妙惟肖?”包晓斌觉得多多少少丢了些面子,希望梁皓能够永远保持沉默,却不了梁皓却偏偏站了出来。他感到颇为紧张,同时也有些不以为然:“先不说那些专家,汪云翰院长在国内书画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难道他也会出错?”
梁皓伸手在画旁轻轻敲了下,“现在的所谓专家,都应该用砖头拍死!”
梁皓一语既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汪云翰的表情更是难堪。殷敬亭抿了抿嘴,似乎对梁皓的这番说话很是不屑。
但事实上,梁皓的观点正好符合实际情况,也是如今人民群众最广泛的呼声。尤其那些担任着各种职务的专家,肚子里面通常都是稻草和粪便,绝对挤不出来一点有营养的奶水,如果有也是掺了三聚氰胺的。
就比如眼前这位汪云翰,别人让他说的时候他不说,非要端着架子留作压轴。等到他真的说了,内容却又是错得离题。这种装B的做法让梁皓很不屑,所以笃定了今天要教训一下这位专家,当然还有那个包晓斌。
这一下子,包晓斌连虚伪都懒得虚伪了,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不过他不好直接发作,只是看着梁皓的眼神有些凶狠。
在场的人只有殷雨晨非常兴奋,满目期盼的看着梁皓。
汪云翰咳嗽了两声,略有些尴尬的说:“小兄弟,看来,你好像有不同的见解哦。”
梁皓没有回答,而是问殷雨晨:“不知道你家里是否有笔墨纸张?”
“当然了!”殷雨晨说罢,也不等梁皓再吩咐什么,立即让佣人把笔墨纸砚准备好。
在场的人的脸色都愈发惊讶,梁皓要笔墨想干什么,自然清楚得很。包晓斌正要说什么,汪云翰点点头道:“我看梁老弟有点深藏不露的意思,不如就来试试吧!”
等到东西都备齐了,梁皓把镇纸放在画纸的抬头,用砚滴在砚台中放了些清水,将墨条平正地放在砚台之中,轻轻的,慢慢的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这一套动作娴熟优雅,一看便是方家里手。殷敬亭略略皱了皱眉头,汪云翰则是笑着微微点点头。
国画讲究的是“磨墨心细,落笔胆大”,磨墨正是打腹稿的时候,就好像战将枯坐在地图之前,面目上无波澜,心中却有千军万马。就像梁皓此时,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旁人的存在,一边磨墨,一边思考如何落笔。
梁皓思量许久,终于进入了状态,墨也磨好了。于是梁皓拿起毛笔放在砚台中,让毛笔慢慢蘸饱墨汁,双眼则一直全神贯注地盯在画纸上。不多时,梁皓握笔的右手突然一用力,举笔在画纸的左上方果敢地画下了第一笔。
这第一笔划下去时,梁皓并没有抬头,却也察觉到汪云翰的双眼猛地一睁,露出了惊讶不已的神情。而梁皓根本不看他,只专注在画纸上驰骋。国画不比西方画,讲究的是一气呵成,梁皓的感觉刚刚好,自然是一往无前。
随着梁皓在画纸上的进度,原本站在一旁或是不解,或是轻蔑的众人,脸色全都齐整地换成了惊叹。约莫一个多小时之后,全画终于画完,梁皓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模样。就连外行邬养浩,都不住的微微颔首,因为就算不懂画,也能看得出梁皓的画与那幅所谓张大千的赝品几乎一模一样。而懂画的人更会知道,梁皓的这幅其实更强于那幅,所以殷敬亭和汪云翰、江延几乎全都目瞪口呆。
梁皓将画笔重重投回砚台,带着一脸狂傲地冷笑着问道:“大千先生难道只是这个层次而已吗?”
“好!妙!”殷敬亭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整个屋子里面顿时掌声如雷。
殷雨晨煞是得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仿佛众人称赞的不是梁皓而是她。
包晓斌的脸色则很是难看,深深地垂下了头去,不再说一句话。
梁皓看了看包晓斌,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教训了一下就可以了。于是梁皓缓和了口气,淡淡的说:“这画虽然本身一般,但做旧的功夫煞是了得,也难怪包先生会上当。”
包晓斌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古董和书画,都是要交许多学费的。即便是当世的许多名家,当初也不知道是买了多少赝品,才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相比之下,包先生已经很幸运了。”
包晓斌感激的看了看梁皓:“是吗”
包晓斌没有说谎,这幅画是经过很多人鉴定为真品之后,才下手买的。他原打算让众人对这幅画称赞一番,然后顺水推舟将画送给殷敬亭,却没想到竟然是给梁皓提供了一个露脸的机会。他本来应该为此恨梁皓,但梁皓表现出的才华,以及宽广的心胸,却让他不得不大加佩服。
汪云翰摇头叹息道:“梁先生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对画道的理解,我辈只有仰首叹息的份。”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当发觉对方比自己强大的时候,连称呼都会改变。汪云翰刚才叫梁皓“梁老弟”,这时却尊称起了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