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袭的尸身放在沉须亭四天才起灵的,听说是非羽迟迟不肯,神族和人族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们就等她同意了才出殡。
那天辰时几个抬棺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都是沉须亭的人,还有些在神族有身份地位的人。
他们从沉须亭经过悬空镜,一路走过去,到了不常有人去的地方。那里是寐谷最寂静之地,是神族的悬棺崖,崖壁上下密密麻麻的排着棺材。
这里是神族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死后去的地方,人死后都会被放在上面。寐谷这两年来都没有人来过,这一次谁都没有想到,是送饶袭过来的。
所有人都很哀伤,目送着抬棺人将饶袭送上去,那一刻宗轩枭才真正明白一个人离你而去的恐怖。这个人曾经和你相识,前不久你还在跟他闹,这个时候他就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萇贻兰把头埋得很低,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一直在颤抖,“啪嗒”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落了。
“兰儿。”沐池城轻轻拍着萇贻兰的肩膀。
等棺材安放好后,突然出现了一空灵的歌声,萇贻兰抬头看见子遇正站在悬崖上,仰头高喝。具体唱的是什么,他们也听不懂,估计是灵族的一种密语。
萇贻兰不懂这是为何,昝临看出来了,便解释道:“刚才听到的,这是子遇在为饶袭大哥唱灵。”
饶袭身为七使入葬,子遇正巧在寐谷便为他唱灵,这是灵族最高贵的人才有的礼节。吟唱间子遇手中多了一支彩色的草,他在崖间挥舞着,随之这片土地的生灵都跟着歌声在空中飘动起来。
这歌声带着灵力,引着整个寐谷的生灵都被惊动,没有去悬棺崖的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奇的议论着。
只要是有生命的,不管是山川河水,植物,动物都有灵力,它们听见了子遇唱灵的歌声,纷纷散发着细微的灵力,在空中跳动。
这个时候已经是巳时,宗孓侃和北冥雪月在寐谷走了一圈回来,去的时候还都兴高采烈的,这会儿宗孓侃也不说话,整个人精神不好,北冥雪月也不敢多说什么。
北冥雪月也不是怕,她是觉得宗孓侃想说话了她就说,想安静了她就安静的陪着。
看到空中飘动的那些生灵的灵力,北冥雪月还是问:“孓侃哥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灵力好纯净,让人有种莫名的舒服。”
宗孓侃伸手去摸那些光点,光点绕开又将他的手围绕起来,宗孓侃将手收回来,那些灵力又跟着他的手。
“饶袭大哥今日出殡,大概是有人在为他唱灵吧。”
“孓侃哥哥…”
北冥雪月拉着宗孓侃的手臂,抬头看,宗孓侃很高,她能看到他的下巴。白皙的下巴,轮廓分明,高高的鼻梁,还有细长密集的睫毛。
北冥雪月能感受得到宗孓侃的情绪变化,此刻的宗孓侃不像平日里温和平静,他现在很复杂,说不出的感觉。
“雪月,我想回房间休息。”宗孓侃的声音暗沉。
“好…好啊。”北冥雪月被宗孓侃的反应吓了一跳,木讷了一下,立马说:“我陪你回去。”
“不用。”宗孓侃推开北冥雪月的手,“我自己回去,你等枭儿他们回来吧。”
宗孓侃没等北冥雪月说话拔腿就走,北冥雪月看着他进了天岚殿,走进自己房间。
……
“哎哎哎,魔族大军都来抢人了,你说这宗孓侃怎么就没有走呢。”
“也不知道哪来的脸皮,他们魔族的都杀到寐谷来了,就是为了他宗孓侃,神族这次死伤得有多少,他还有脸留在寐谷。”
“唉,你们不知道吗?饶袭七使的死也跟他逃不了关系,本来啊是有药治的,那药后来给了他。当时非羽七使过来拿药,他弟宗轩枭和那雪域公主拦着不给。”
“什么,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我是听他天岚殿当值的人说的,我那朋友亲眼所见,错不了。听说当时就连少主都不让非羽七使进门,也不知道一个魔族君主有什么用,这领主和少主都怎么想的。”
“他怎么还有脸留在寐谷,宗孓侃是魔族君主,说不定他弟也是魔族的。”
宗孓侃在床头坐着,他埋着头,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房间很暗,他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他现在的状态是害怕任何人来。
脑子里一直再重复他在外面听到的流言蜚语,感觉有无数张嘴巴在朝他破口大骂。
宗孓侃闭着眼睛,双手握紧,整个人都在抖。他的呼吸急促,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最后只剩嗡嗡嗡。“嘭!”他的拳头在他冷静了半天还是越来越激愤后,锤在了床架上。
床架禁不起这愤怒的一拳,直接散了架,向一边倾斜。
“哥,你怎么了。”门外传来宗轩枭的声音。
房间里宗孓侃没有出声音,宗轩枭就不敢进去,在子遇唱灵过后他们就都回来了。宗轩枭不放心哥哥,回来后就过来找宗孓侃,却只发现北冥雪月。
北冥雪月一个人趴在宗孓侃房前的走廊上,见宗轩枭来了便小声的同他说了现下的情况。他们偷偷的在窗前看过,宗孓侃坐在床头一直没有动过,既然人没事两人都不敢进去。
两人一起待在门外等着,午饭时兰儿送来吃的,他们问过宗孓侃要不要用些午饭,也没有答复。
趁现在里面稍微有点动静,北冥雪月连忙问:“孓侃哥哥,可是饿了,我去把饭热热,你出来吃些。”
宗孓侃依旧没有说话,那饭北冥雪月还是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晚饭时间过了,宗孓侃都没有出来。
戌时萇贻兰又将药带来,说这药一天一盅,一定要宗孓侃喝了。门外吵吵闹闹,虽然为了避免让宗孓侃心烦,他们已经够小声了,但是房里太安静了,外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晰。
“不能这样无动于衷的继续下去了。”宗孓侃想,他一直在寐谷这样待着,会连累身边的人,此次魔族入侵更是加快了这样的情况。
释魂打着抢君主回去的名义来的,却没有带走宗孓侃的原因就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神族这次遭难是因为宗孓侃。这么闹上一出,宗孓侃便没有脸面留在寐谷,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排挤他。
宗孓侃原本以为,这次他同寐谷共进退,用行动来证明他对神魔两族态度,会让自己的处境不再那么尴尬。
可谁知饶袭死了,还和非羽结了梁子。
他一个魔族的人,还是魔族君主,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自己是要离开的。如果不是他从小生活在寐谷,这里还有些朋友,也舍不得把宗轩枭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凭流寂林的事他早就离开了。
如今他也还是不想走,即便留下来很艰难,宗轩枭还小,他也不希望真心对他好的人失望。接下去的路,能拖一步是一步。
门外突然安静了,但是那几个人还没有离开,宗孓侃闭眼冥想了一阵,对啊,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咳咳咳。”宗孓侃猛然吐了一口血在床头,整个人没了精神。
这样就没人能赶他走了,他病着,就不用出去碍人眼了。
“雪月,药。咳咳咳……”宗孓侃扶着床头猛咳了几声。
“哎,来了来了。”北冥雪月听到宗孓侃喊,蹦哒一下起来,推开门就冲进去,“孓侃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房间里很暗,是靠照进来的月光看清楚的,床架散了,宗孓侃虚弱的靠在那里,地上是他刚才吐出来的血。
“不打紧……给我药。”宗孓侃说。
北冥雪月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宗孓侃一天都没有搭理他们了,饭也没吃,这会儿还是先把药喂了。
后面进来的人都吓了一跳,宗轩枭将床架扶正来,萇贻兰见了这场景连忙叫昝临:“速去把茯苓姐请过来。”
“不用了!咳咳。”宗孓侃猛地咳了几声,“没事,不用麻烦。我喝了药等会跟你们吃些饭就好了,你们也没吃呢吧?”
昝临听宗孓侃的话顿了一会儿,跑了出去,等宗孓侃喝完药站起来时,他已经将几人的饭菜从厨房端了过来。
宗孓侃想说一句谢谢,却没有说出口。这样真的很暖,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依旧愿意留在寐谷。
即使活着很艰难,有一两三个朋友关心着你,挂念着你,那就值得,那就是幸福。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宗孓侃称重伤不见外人,也不常出房门。逐渐寐谷的风言风语成了,宗孓侃还能活多久?释魂出手豪不留情,是想杀了宗孓侃谋权篡位,这等等的话题。
这些天来,寐谷的残局也已经被收拾好了,该整顿的整顿,该调动的调动。天岚殿被保护得很好,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沐池城又没有功夫管他们,他们都闲的发慌。
自从昝攸回来后,昝临天天往沉须亭跑,今日萇贻兰也陪着他去了。宗孓侃依旧不出门,宗轩枭和北冥雪月也都快闷死了。
两人爬到天岚殿最高的屋顶上聊天,寐谷被袭过去了几天,北冥雪月就来了几天。才刚被送回去,人又跟着跑出来了,也没人好说什么。
也就只有宗轩枭聊天才好和她讲“回去几天,你就跑出来了,你母后的脸应该是黑完了吧。哎,你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厉害呀!”
“我有一个好帮手啊,我母后那里只能委屈他了。”北冥雪月有一丝愧疚。
宗轩枭想了一下,他大概知道是谁了。用一种笑话的语气道:“那个帮手是你未婚夫吧,那个晏?”
北冥雪月愣了一下,其实在雪域宫的人一直都称东方晏驸马,虽然她知道,但是未婚夫这个词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有一点的不适应。
“对…对啊。我这次出来多亏了晏,他这个人特别好,我出来后的一切事都是他提前替我算准了,就连找孓侃哥哥的方法都是他告诉我的。”
“找我哥的那个方法是他说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博学多才呀,从小到大都是他照顾我,很多事都是他教我的。就连琴棋书画,为人处世也是他教的。青梅竹马,懂?”北冥雪月偏头看着宗轩枭问。
“懂,可是我觉得他像你父亲。”宗轩枭道。
“何以见解?”
“为人处世都教你,什么都是他教你的。他是比你大多少,别是个老大爷吧,难道不像父亲带女儿?”宗轩枭一半取笑,一半疑问。
北冥雪月感觉到了被冒犯,脸色唰的就变了,宗轩枭知道自己开玩笑过头了,立马认错。
“我开个玩笑,我见过本人,知道他年龄与你相仿。”宗轩枭贼贼的看着北冥雪月,“你以后真要嫁他。”
北冥雪月的脸红得像柿子,嘟着嘴说:“嫁与不嫁都是我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哼。”北冥雪月转身不理宗轩枭了。
半天后,宗轩枭推了推北冥雪月。北冥雪月不理,他继续推。
“你做什么!”北冥雪月转过来看。
“随便逗逗就生气了,别气了,我们去找我哥吧,几天没出来了,今天一定要把他拉出来透透气。”宗轩枭手指做着走的动作。
“嗯。”北冥雪月点头。两人一骨碌窜下屋顶,连路跑着过去的,到了宗孓侃的房间他们又轻声的走,轻轻的敲门。
“是枭儿和雪月吗?进来吧!”
听到宗孓侃同意了,两人高兴的打开门,冲进去。宗孓侃正在书案上写字,两人进来了,他也没打算停下。
两人同步撑着下巴,盯着宗孓侃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他们才哈哈大笑起来。
“孓侃哥哥,你这字……与你人不符啊。”
明明写得那么认真,可是写字却歪歪扭扭,横七竖八。宗孓侃是一个一看就觉得他博学多才,什么都懂得人,这写字也肯定是笔走龙蛇。
“哥?你是故意的吧。还是说你真的不会写字?”宗轩枭努力使自己不笑。
宗孓侃被嘲笑了,也不生气,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儿时是会写一些的,写得也不多,后来在流寂林我哪有机会练字。”
“哦。”
两人懂了,不敢再笑。
北冥雪月连忙说:“害,练字这总东西可有可无,我也是晏教的,如果不是他常常让我练,我可能也就像孓侃哥哥一样!”
北冥雪月拍了宗轩枭的大腿,宗轩枭也大声说:“可不是嘛,如果不是有老师逼着,兰儿盯着,我才不写。”
“说我什么呢?”门外萇贻兰边说话边走进来。
“说我们的兰儿貌美如花,善解人意,蕙质兰心。”宗轩枭笑着迎上去。
萇贻兰转身躲过宗轩枭的爪子,嫌弃的说:“枭哥哥,你莫要学左小星的那一套,真的不好,也不适合你。”
宗轩枭扑了个空,只好一把搂住后面的昝临,昝临眼神嫌弃,表情拒绝勾肩搭背。
“怎么样,昝攸姐那边还好。”宗轩枭正经起来。
萇贻兰和昝临互相看了一眼,“昝攸姐一直住在沉须亭,原本我们还不懂爷爷的意思,但现在我们有一个猜测。”
“饶袭七使死了,可能昝临的姐姐会成为下一任的沉须亭七使吧。”北冥雪月说。
“嗯,我们是这么想的。”昝临点头,“不过饶袭大哥刚走,领主就急着找下一任七使,我怕对姐姐不利。会有很多人不服,就沉须亭的人她都很难管。”
“呦,昝临答我的话了。能说这么多话,不容易啊。”北冥雪月打趣道。
“先不管昝攸姐的事了,我们特意过来是有事要讲的。你们听说了吗,人族医姑邀爷爷去紫霞坡,爷爷决定带几人去。”萇贻兰的声音突然变小,估计她是偷偷听来报军情的。
“去就去呗,领主能带谁去,老师还是非羽姐?现在寐谷也没什么人呀,不过茯苓姐肯定是会去的,她好久没回去了。”宗轩枭跟我没关系的态度。
萇贻兰摇头,悄声说:“可是我们的消息是,孓侃哥哥一定要去!”
在练字的宗孓侃突然就手滑了一下,现在到好,整张纸都毁了。
“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