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长客气道:“风先生先请。”
风从心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听到这么客气一句话,反而随意一摆手:
“跟一个老酒鬼有什么先请后请的。”
嘴里这么说,身体却进了酒馆,陈道长笑着从后面跟了上来。
看到陈之远,柳风清被解救一般朝着他挥挥手。
陈之远转头对着风从心,他还沉浸在来的很意外的尊重当中,得意的直挑眉毛。
“风先生,一起饮几杯如何?”
风从心也没有推辞,挨着王来福坐了下来。
柳风清刚要打招呼,见风从心并不理睬,便也作罢,低头夹起花生米塞到嘴里。
心中暗想,不知道为何,风从心好像故意冷淡自己似的。
“酒疯子,有日子没来了啊。”王来福熟络的打趣风从心。
看起来二人倒是很熟悉,王来福眉开眼笑的看着他。
风从心拔开酒壶的盖子喝了一大口酒:
“我这酒疯子怕你这个闷葫芦寂寞,你要是闷坏了,我就该寂寞了。”
王来福假装嗔怒笑着道:“你也有寂寞的时候?我怎么不觉得呢。”
风从心摇头换脑,半真半假道:“嘿,寂寞才喝酒呢,像你啊!”
二人这么一打趣,气氛又松弛了不少。
王来福起身从柜台又拿了两个酒杯过来,递在了陈之远和风从心跟前。
陈道长恭敬的接过来,风从心却催促着:“满上,赶紧给我满上。”
王来福笑呵呵的拿起酒壶给风从心倒满了酒,又要给陈之远斟酒。
陈之远赶忙站起来:“岂敢岂敢。”
两只手端起酒杯伸到王来福跟前,酒满之后又坐回了位子。
柳风清看在眼里,看陈之远的态度,这两个人好像真不简单。
“闷葫芦眼中有精光啊。”
风从心右手拿着酒葫芦一指,左右摩挲这花白的胡须,身子靠在椅背上,打趣中有些不满。
“你呀,就是酒醉人不醉。”王来福端起酒杯,好似不太想接风从心的话茬。
眼睛无意间看了柳风清一眼。
风从心松松垮垮的坐着,眼睛眯着,摇头叹气:“开酒馆的人不懂酒啊。”
手腕还不停的转动。
五根手指缓缓的扫动,时不时对着柳风清,他转的很慢却让人看到若有如无的虚影。
柳风清往后靠了一下,眼神中开始有些警惕。
他的身体轻微的一动,风从心的手指便跟着变幻角度。
面对面坐着好像柳风清全都包裹在了风中心的手掌之间。
王来福也跟着来一句:“酒疯子啊,醉不了何必非要醉呢。”
说着把一个酒杯递向风从心,在他的手指转动的间隙直接塞了进去。
这时柳分清稍微鼓胀的衣服落了下来,额头上隐隐有些细汗。
王来福这一塞恰到好处,想来是非常熟悉风从心的招式。
陈之远微笑的看着二人不为所动,好像知道风从心的不凡。
柳风清此时才对风从心有了另外一番看法。
风从心被王来福反将了一军:“平时好像看淡了,还是藏不住了吧。”
王来福淡淡道:“怕你醉了,不知道怎么喝酒,我还错了。”
这一来一往,句句都是玄机,好像藏着许多只有他二人才知晓的事。
陈之远端酒敬王来福、风从心:“两位是罐子里点灯,心理明亮,外人看着一团黑。”
这一句话倒是让两人真正的沉溺了了起来。
酒馆外的人声在他们脸上渐渐渐恍惚,慢慢变的疏远,直至沉寂。
王来福仰头,手攥着酒杯,满脸的酒意,神情迷离遥远。
风从心佝偻、蜷缩、低头,喝酒葫芦里的酒,萧索、叹息。
沉默只在一瞬之间,在二人的眼神中却多了不同的意味。
王来福:
有十年了吧,江湖远了,泾河水流的也慢了。
屋檐把日头挑起,屋檐把夕阳挑落,屋檐挂上黑夜,黑夜里挂上星星。
弯月最能勾人的眼,弯月最能勾人的心。
弯月里有三十年的江湖,弯月记着一匹中原的马。
他想起了曾经的马踏江湖,好像一场大梦!
看到柳风清那弯弯的血影刀,弯的也像月亮。
看到柳风清的时候,旧事好像又在心里翻腾,王来福有些气馁。
不得以平静了十年,他好像只想做一个酒馆的掌柜的。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的酒馆掌柜呢?
不记得江湖的事,不记得喝酒的人。
客来了端酒,客去了擦桌子,夜深了算账,买酒卖酒,四季换衣裳。
跟隔壁的王老汉谈春耕,跟对面的酒馆比酒价,做个世俗的人,做个老年的人。
风从心脸上却起伏汹涌。
马帮和定北镖局又在打架,气愤,那些唯利是图的,还算是江湖人么。
风从心猛喝着酒,压住内心的波澜。
我们不知道他曾经的样子,曾经的往事,只看到一个远避江湖,又爱愤怒的人。
王庄的烧刀子烈啊,喝一口腾云驾雾,飘飘不知所以。
什么鸟江湖,都不记得,还是酒好啊,一醉解千愁啊。
愁?哪有什么愁,老酒鬼一个,无家无业,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哪来的愁。
现在的江湖啊,怎么就不见洒脱磊落,豪气干云的人物呢。
尽是些无利不起早,机关算尽的鼠辈,看着堵心,堵心啊。
糊涂了,糊涂了,这样的江湖没什么可留恋的。
今天喝了三顿酒了,走着走着丢了一只鞋,找了一条街,可算是找到了。
城东的土地庙,睡着舒坦。
“春风楼”的店小二竟然说我买不起酒把我赶出来了。
明天可得多算上几卦挣酒钱,看他狗眼看人低。
哦,我的“流云散手”端酒壶,可笑可笑,可乐可乐。
能回到十年前多好。
失意的人好像都有难以言说的默契。
一瞬间的沉默中,柳风清和陈之远眼睛中也有些一些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