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虎似乎不甘示弱讲起了他的英雄事迹。
那是在前几日,午间灼热,酒后无聊,王老虎大腹便便去大柳庄收租。
坑洼的地面让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云里一般飘飘不知其然。
他一边走一边骂娘。
已经是中午时分,大柳庄炊烟不起,斑驳和破败中像一个久远的荒村。
没有鸡鸣也没有狗吠,死寂在烈日下弥漫。
李忠实佝偻着身体正推开篱笆扎起的门,那时是这样一幅景象:
满身是洞的粗衣盖在干瘦的身体上,敞着怀露着胸膛。
肋骨在皮下凸起,像朽掉的柴棒。
腹部深凹,黝黑的像一个洞穴。
裤子卷到了大腿上,小腿的腿骨扎在脚骨的缝隙。
脸上有些像烧焦的颜色,无神的眼睛好似被烧漏的两个洞。
简而言之,瘦的没有人样!
他的眼睛撞上王老虎的时候,又是一幅景象:
扩张的鼻孔和圆睁着暗淡的眼睛,在王老虎侧头的间隙,转身奔进院子。
饥饿中的敏捷动如脱兔。
他奔跑的瞬间先是破洞的褂子朝后扬起
鞋子因为失去后遮只能擦着地面
地表返回他足底的力量,从腿骨灌到腰部
然后用一秒钟从门口掠道院子中央,在奔出的一刻,顺手把篱笆给带上了。
王老虎见状,仰头一笑,腰下长襟一甩,一溜戏谑的小碎步跟了过来。
一把推倒了篱笆们,登时立住。
王老虎站在院子中,扯着嗓子展示自己肥胖的身躯中的丹田之气。
像走台的老生,摸一把胡子道:“李忠实,李老头。”
李忠实曲着膝盖,弯着腰,颤颤巍巍的抬头看着王老虎。
他站在院子当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李忠实后面,他妻子和女儿靠在破了大洞的门口抱在一起。
李忠实颤道:“王教头,进屋喝点水?”
王老虎挺着腰板,走着醉步,活脱脱霸王酒后点江山。
他看着李忠实妻女身后昏暗的房间,弥漫着的尘土气息,捂了捂鼻子:
“哎呀,不用啦,租子交了就成。”
听到这块,李忠实弯曲的膝盖禁不住磕在地上。
他断断续续的气声从嘴里飘出来:
“王教头,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家里几日揭不开锅了。实在没有租子可交了,您行行好,来年我们多交,多交。”
李忠实妻女,忙着点头,眼睛里发散的眼神充满了乞求。
王老虎霸王垂怜,弯腰就要凑在李忠实面前,无奈凸起的肚子阻碍了他几次便也作罢。
蹲下来贴着李忠实面前,手掌轻轻的扬起,重重的落下
拍打着李忠实的头顶:“这,怎,么,行,呢。”
拍打跟着语言的节奏,李忠实磕头如捣蒜。
“王教头宽限几日可好,容我想想办法。”
他站起来把一只脚踩在李忠实背上,深情又委屈的说到:
“不交租可不行啊,朱老爷怪罪下来我也吃罪不起,你说是不是。”
王老虎的脚在李忠实背上用了用力,李老头的脸贴在了地上。
李忠实贴在地上:“王教头,您行行好,您行好!”
他开始哭泣,鼻腔脑腔共振,响起嗡嗡的声音。
王老虎叹着气环视着空旷的院子,一只干巴的老牛无精打采垂着头。
“要不这样吧,这牛我牵着,权当是利息,租子过几日再交,你看怎么样。”
没等回答,王老虎已经走到牛的身边。
上下打量瘦的跟李忠实无二的老牛,勉为其难的拉起缰绳。
李忠实,李忠实妻子,和李忠实的女儿带着尖锐的哭腔:“别,别。”
王老虎把牛拉他们身边艰难道:“那总不能不交吧。”
李忠实哀求道:“王教头,全家都指着这头牛呢,收成了,我马上就交,您行行好!”
李忠实的妻女见状奔了过来,抓住王老虎的两只胳膊。
宽松的衣服之下像吊在王老虎身上的两只布袋。
王教头洒然一甩,把挂在胳膊上的两个布袋甩出去,噗噗掉在地上打起一阵尘土。
李忠实死死地抱着王老虎的腿。
王老虎连踢带踹把李忠实扫除几米远,牵走牛就往外走去。
身后嚎啕打破大柳庄的寂静,像一曲生命之歌为霸王送行。
兴之所至,王老虎指着裤子上的血迹:
“你们看,李老头头的血都沾在我裤子上了。娘的,我还得花钱再买一条,这钱还他娘的找他要。”
几个护院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斜眼撇着王老虎。
罗仲脸色已经有些发青,手也不住的发抖。
若不是有股莫名的力量把他拉住,脑子中盘旋的几个动作恐怕就会付诸实践:
先绕到王老虎背后,迅雷不及掩耳之时将他踹倒在桌子上。
抓住他的头发磕碎那张石桌子。
灰白的桌子变成红色时,王老虎昏厥不知人事。
然后按着他的头颅跃起,一个鞋底拍到张怜民的鼻子,一个鞋底拍向弓正的脸颊。
在庞左右惊慌之时一把扼住他的咽喉,一扭。
罗仲脑中行云流水的的动作一气呵成,写意中颇带些酷爽。
这不禁让他咬牙猛的一挥胳膊。
这时张怜接着道:
“这次收租全仗着王教头和张大哥,贾家庄贾瘸三,贾大脑袋,小张庄张二狗藏着不交租,都仗着王教头和张大哥翻出来的。”
弓正道:“还有宋庄的宋牛壮,家里有一个生病的老娘和一个闺女,被我们打的像一头牛了,让我们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拿走。”
“娘的,穷的锅都是烂的,实在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把他打死也交不上,这到是不好办。”
王老虎收起大笑:“不过这个月的租子没收齐,总归是交代不过去,兄弟们还得想象办法啊。”
一直不言语的庞左右摸摸胡子说:
“王教头,三太太的丫鬟上个月投井自尽了,我看宋牛壮的闺女长的还算标致,不如给三太太当丫鬟抵租。三太太高兴了给兄弟们美言几句,老爷那也好交代。”
他的眼睛细长,眼神飘忽。王老虎抿着嘴点点头。
罗仲大步流星走出朱府,一巴掌拍在朱府门楼的石狮子上。
方才脑中一番激烈的景象一股脑都发泄在了石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