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义冬一边端起酒杯喝着,一边点了点头,示意吴长贵有事请说。
吴长贵也就没有扭扭捏捏,他开门见山地说:
“林老板,是这样的,我一个侄子,在看守所关了好几个月了,其实也不是很大的事,就是挖了点河坝的沙子。我晓得,林老板和公安局的尤局长关系也熟,能不能,稍微帮帮忙。让我那个侄子,早点出来。”。
吴长贵把手上的红袋子递给了林义冬的随从小曾,接着说:
“林老板,这条烟你收下,一点心意。这里也没外人。”。那小曾没敢伸手去接,直到林义冬点了头同意,他才收了烟放进随身携带的公务皮包里。
接过烟后,林义冬说:
“好,吴书记,我尽量试一下。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养牛蛙这个项目,你出了不少力,能帮到你的地方,我林义冬也会帮,不过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打保票就是。”。
吴长贵又给林义冬斟了一杯酒,笑着说:“这个我知道。”。
酒足饭饱后,林义冬有了些困意,便和吴长贵告了辞,叫小曾开车送他回城里去。汽车行驶在峰回路转的小道上,坐在后排的林义冬突然想抽支烟提提神,他摸了摸自己的裤袋,发现并没有带烟来,扭过头看到后排座位上,放着刚才吴长贵赠送的一条金圣,便开口问司机小曾:
“有打火机没,今天没带“和天下”,抽一抽吴长贵的金圣来。”。
“有。”,小曾利索地回答,然后从驾驶位的小卡槽里抽出一个黄色打火机,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娴熟的递给后座的林义冬。
林义冬接过打火机,便伸手去拆金圣烟的包装,包装盒看起来有点鼓胀,林义冬觉得似乎有些异常。他拿起那条烟,快速拆开透明的包装纸一看,几包红色的金圣里面,塞了两三叠用皮筋扎好的百元钞票。
林义冬很自然地把钞票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把烟丢回了原处,他摇下车窗,靠在窗边的座垫上,惬意地呷着烟。两三分钟后,他突然把烟头往路边的泥沟里一丢,挺起了身子对小曾说:
“走,去一下河口派出所,找黄大所长喝喝茶!”。
车子出了山路,再沿国道行驶了十几分钟后,顺利到达了半山腰上的河口派出所。林义冬的凯迪拉克不见外地直接开到了派出所的院子里,两个人从车上下来,直接奔着角落的所长办公室去了。一阵敲门声后,就听得黄所长和他们热情打招呼的笑声。随即,黄所长叫隔壁值班室的刘永倒两杯茶过去,刘永关了微信的聊天页面,赶忙拿起一次性杯子就过去了。倒完茶回到自己办公室,刘永又打开了和她的老婆王静雯的微信聊天页面。方才发过去的一堆话,王静雯一句也没回,刘永很焦急,但又举手无措,这种工作时间要分神去哄妻子的感觉,真不好受,他脑海里不觉回想起了昨天王静雯突然发脾气的起由。
昨天下午,妻子下班回来后就是一副冷冷的表情,静静坐在房间的电脑旁,刘永在想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有带妻子出去走动,就问她,要不晚上骑车去一趟县城?妻子没有回答。这时候女儿又吵着要去圩上的小广场玩,刘永试探地抱起女儿打算往门口走,嘴里刻意地嘟囔:“出去玩喔。”。妻子依然不闻不动。刘永在猜测,有可能是来了东庄,被抽到做扶贫后,工作量比较大导致心情不好。或者,自己没有考到正式的工作,收入不及她,车子也暂时买不起,被她嫌弃,就因为这个话题,也吵过好几次的架了。此时的刘永学聪明了许多,他没有对妻子穷追不舍,更没有和她争吵理论。她把女儿哄好在沙发上乖乖地看电视,动手把客厅收拾的整整洁洁后,开始下厨做晚饭,半个小时的忙碌后,一份青椒肉丝和西红柿炒蛋就被刘永倒腾出来了,另外还打了一个金针菇蛋汤。刘永把菜端到了不大的客厅的木桌上,叫女儿去喊妈妈出来吃饭,女儿很懂事地往房间里跑去了,用稚嫩的口吻传达了刘永的话,然后牵着她妈妈出来了。饭桌上,刘永对女儿说:
“朵朵,我们明天去回老家好不好,回家吃爷爷奶奶做的菜。”。朵朵听了后,开心极了,她抬起小手拉着她妈妈的衣袖,笑着说:
“妈妈,明天我们可以回家了,好开心啊。”。
面对女儿如此灿烂的笑容和纯真的言语,王静雯的脸上消失了方才的压抑神情,她拿起女儿的调羹给女儿喂了一口饭,一边轻声地回答她:
“是啊,明天我们就可以在家里玩了。”。
农村的早晨阳光和煦,空气清新。周六回到老家的刘永,七点半就吃过了早饭,他带着孩子去到了村口走动。父亲经常和他说,村里的邻里乡亲要多多走动接触,毕竟自己在本镇上班,多认识些人肯定有益处。刘永牵着女儿,过了竹林下的水泥桥,到达本族人刘连生开的副食店里,女儿一到店就朝着货铺上的零食去了。五十几岁的连生坐在货架侧边的小木桌旁,桌子上放了一个白色老旧的茶壶,左右两侧各坐着王家湾的庆生和生才,三个人也许是在聊着村里的闲事,也许是筹谋着再找个人凑桌牌局。
见刘永牵着女儿慢慢地上了店门的台阶,连生很热情地向刘永问好:
“永古,回来了?今天放假吗?”。
“今天星期六。”。刘永也友善地回答连生,他心里似乎有些小小的自豪,在单位上班有周末的日子,对于村里务农或打工的老乡来说,算是舒坦的了。
有些驼背的连生带着老花镜,慢慢朝刘永的女儿朵朵走来,他踮起脚从货架上方拿下一只鼓满气的红色气球,给了朵朵,并说:
“小妹子,给你玩。”。
刘永俯下身子对女儿说:“说谢谢。”。女儿有些害羞地轻声呢喃出一句“谢谢”后,就耍着马尾辫跑到货架的另一边,去挑芭比娃娃玩了。
连生客气地对刘永说:
“让她玩去。永古,坐下来喝喝茶。”。刘永见连生已经走去桌旁给自己沏茶了,况且一大早也闲来无事,便跟着移步去了旁边桌子喝茶,庆生和生才见刘永坐了下来,也都客气地向他打招呼,庆生的大嗓门先开了口:
“坐!永古。”。生才不善言辞,但也微笑着冲刘永点了点头。
连生端着一个红色的水壶,也过来坐下了,开朗的庆生先打开了话题:
“永古,单位上班,能不能抠到一点?”。
庆生一上来就抛出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这让刘永有点尴尬,他思考了两秒,回答他说:
“当领导的,可能多多少少会贪一点吧,但是我这种小兵,肯定没什么油水。”。刘永说完,喝了一口连生的浓茶。
连生伸手又把刘永的茶加满了,他说:
“有一些当的小的,贪起来也不得了,你看乡政府办公室那个,叫齐什么的,穿着打扮,开的车,都很不错,家里一栋水泥屋,装修蛮好,县城还买了一套。”。
见连生描述地如此详实,庆生好奇地问连生:
“连生叔,难得他是你的亲戚吗?了解那么多。”。
连生说:“我老婆那边的亲戚,富背人,她的远房老表,走动不多就是。”。
刘永明白了,他们说的是镇里的党政办主任齐云。只是在他的印象中,齐主任为人热情和善,不像是连生说的那种腐败的人,他怀疑几个村民是不是有臆想的成分,便问连生:
“那个齐云是吧,我认识,还吃过一次夜宵。他当的也不大,应该贪不到什么吧?”。
年轻时也在城里单位做过零工的连生,开始叙说他的猜测和经验:
“办公室主任怎么会贪不到?我听圩上修车的强仔说,政府那边,经常去找他开补胎的发票,哪里经常要补胎?发票的钱都到他们口袋里了。”。
庆生说:“怕会撑死他们噢。”。庆生诙谐的语气,逗得内敛的生才也乐了。
刘永没有随他们笑出声来,他看到女儿拿着气球正要往门口走去,便匆忙跑了出去牵住了女儿,顺带和连生几人道了别。
“你们坐,我带小孩去走走。”。刘永说。
见刘永已经牵着孩子出去,连生也就没有过多挽留,他们仨已经拿出了扑克,连生在娴熟地洗着牌,一边对刘永喊:“永古,下次再来坐。”。
刘永带着孩子沿村道继续往前走,他打算去学校附近看看,走了几十米,又到了章明的副食店门口,王章明和吴贵有站在门口的排水沟旁,抽着烟,一边聊着天。看到刘永过来,章明也对刘永打了招呼:
“去哪里啊,永古。”。
“带小孩,去学校随便走走。”。刘永笑着回答。
“对了,永古,你认识王欢吗?我侄子,也是东庄小学毕业的。”。章明随口提起。
见章明要和自己攀谈,刘永走去了章明身旁,章明递了一根烟给刘永,刘永说自己不会抽烟,便婉拒了。
“王欢?好想又听过,但是应该不是和我一届的。”,刘永一边回想一边说。
“过年回来,有空认识一下,大家都是单位上班的小伙子。”。王章明拍了拍刘永的肩膀,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扎着马尾辫的朵朵,夸赞地说:
“你女儿这么大了啊,长的蛮靓。”。
“照我生,哈哈。”。刘永自恋地幽默了一下,随即和章明道了别,往学校方向走去。山脚下的东庄小学已经换了模样,四年前,低矮的红砖盖瓦的教学楼已经全部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拔地而起的三层水泥房,外头还涂了彩色的漆。刘永走到了学校门口,本想带着孩子进去看看,不料进门口却被新装的不锈钢铁门锁住了。刘永只能在门栏的缝隙中往里瞧了瞧,里面崭新的运动设施,天蓝色的橡胶球场,与刘永记忆中的母校变化太大,现在的东庄小学,俨然不像一个村小,而像一个城里的小学了。小时候的那些痕迹,沙石的操场,松树棍做成的旗杆,打铃用的铁块,都不见了踪影。唯一留下的记忆,是五年级时和同学老师一起栽下的两颗柏树,如今已葱郁地长到两三米高了。
刘永牵着孩子在学校外面踌躇了几圈,拍下两张照片后,就转身打算回去。这时,在学校岔路与村道的交汇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从远处吴坑的方向朝眼前走来,刘永定神一看:“那不是自己小学的班主任,吴贵先老师么?”。尽管吴老师的样貌苍老了许多,但是他的神情和走路的姿态,依然如儿时记忆中的模样。刘永快速走到了三岔路口处,等吴老师走到离自己只剩几米远的位置时,刘永首先开口打起了招呼:
“吴老师!”。刘永露出故人重逢的喜悦表情。
“你是……?刘永吗?”,吴老师先是抬起略带茫然的双眼,迟疑地回忆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刘永的名字。
没想到那么多年不见,吴老师居然还记得自己,刘永感到不小的荣幸和欣喜,他问吴老师:
“老师,您去哪里啊?”。
“去海亮的诊所拿点药,这几天,喉咙有点咳。”。吴老师用瘦削褶皱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喉结。他穿的那件褐色的衬衫,看起来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尽管身体可能有些不舒服,但是难得遇到十几年前的学生问侯自己,吴老师还是露出了教书时灿烂的笑容。
“你在哪里高就啊?刘永。”。吴老师期待地问刘永,三年级的时候,刘永是吴老师教的语文课的课代表。
“在乡镇单位上班。”刘永放低了音量回答,他没说自己是个零时工的身份。
吴老师瘦削的脸庞露出了满足的神情,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刘永的小臂,说:
“考到单位就好,蛮不错,好好努力,以后做个局长县长。”。
刘永笑着说:好,并叫老师多保重身体。说完,吴老师就转头继续往诊所方向缓缓走去了。曾经那个声音洪亮,人家人怕的吴老师,如今呈现在刘永眼前的,变成了一个憔悴的老人。
傍晚,母亲蹲在厨房的门口,耐心地削着明早用来煮青菜的芋子,父亲在客厅的褐色桌板上切五花肉,刘永带着孩子在各个房间兜兜转转,走到客厅时,他和父亲聊了起来,他好奇地问父亲:
“爸,那个连生的店,怎么王家湾的人经常在那玩啊,按道理,王家湾人不是应该都去他们本族人店里吗?”。
父亲没有停下切肉的手势,他回答刘永:
“是这样的,他们是故意几家店都会走动走动,这样也不会得罪人,德敏店里、章明店里,他们本来就会去的,所以刻意多去连生店里坐坐,表示自己做生意不分宗族的态度。你别看小小的一个村,人情事故其实蛮讲究。”。
刘永点了点头,他发觉父亲说的在理。妻子王静雯从侧房的洗手间洗完澡出来,正在卧室的柜子里梳头发。女儿看到妈妈回去了房间,也跑了进去,想继续看母亲给点好的小猪佩奇电视剧。刘永正打算随女儿一起,父亲又开口了,父亲的口气转而有点语重心长,他说:
“永古,你要好好努力,有时间多看书,少玩手机,也考到正式的来,以后两公婆都有正式单位,几好。回家又近。”。
又是这个让人烦扰的话题,刘永想撒腿就撤,只是父亲正单独和自己谈心,突然走开似乎也不妥,刘永就在一旁站着,假装认真地听父亲的谆谆教诲。父亲把切好的肉放进了去年春节刚买的冰箱里,继续说:
“考到单位来,最起码有社保有退休工资,出去打工,有做就好,没做经常要换厂,单位上一个星期就上五天班,几舒服。”。
“你们两都在单位上班的话,这样的家庭,村里也没几家,我和你妈辛辛苦苦缴你都大学,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过得舒坦些。再说了,拿国家工资的人,在村里街上一走,人家都更会招呼你。”。
刘永脑海里回忆起村民对自己热情客气的一幕幕场景,确实,因为自己在派出所上班,方方面面有能帮得到村民的地方,所以就像上午在村口散步时一样,哪里都有打招呼请喝茶的邀请,有谁会拒绝这种被人尊敬的虚荣呢。
看到父亲没有继续说下去,刘永赶紧溜进了卧室,他靠在藤椅上,和女儿一起看着眼前的动画片,思绪却还是停留在了父亲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他回想起自己毕业后到广州打拼了两年的心酸经历,尽管工资确实比目前高出不少,但是在那边要租房、点外卖、坐地铁、人请同事吃饭,等等,一年下来,也一样没存到什么钱,如今既然回了家里上班,就选择了为家庭着想。自己的家境一般,做生意没有底气,那么在这样的小县城小乡镇,只能选择考一个安安稳稳的单位了。父亲方才说,因为是单位上班的人,村民乡亲就对自己客客气气地区别对待,虽然刘永对村民的这种思考方式不敢苟同,但谁又会主动去拒绝这种虚荣呢。这晚,刘永心中暗暗给自己下了个承诺,确实要开始看书备考了,这周末,就去城里的香江书店,买复习的材料去!
星期天中午,在家吃过了父母亲准备的丰盛午餐后,刘永就骑着摩托带妻子和孩子去镇上了。因为不愿意星期一早起,所以他每次回家后,都是提前一天赶去上班的地方,母亲又叫静雯带了些腌菜过去,父亲说,下午他也要去川坑给橘树锄下杂草。还没等刘永起身出发,父亲就扛起锄头先出门了。
晨曦撒在河口后山的半坡上,又是一个周复一周的星期一,派出所白色的墙面,蓝色的线条漆,和背后的杉树青草,搭配地恰如其分的和谐。刘永今天安排在窗口值班,他要给全镇的来办事村民补办身份证、户口本,偶尔也有家长带着十几岁的孩子,第一次来办身份证。这样的业务,一般春节那段时间比较繁忙,平时倒遇不上几个。刘永把电脑打开了户籍系统,一旁用手机刷着微信朋友圈。这时候,一个提着公文包瘦瘦的年轻小伙子,走上了台阶,并用礼貌的口气问:
“你好,补办身份证,是这里吗?”。
刘永把手机放回到了桌子侧边,点了点头,问:
“是,你哪里人?”。
“东庄村王家湾小组的。”小伙子利索地回答道。
东庄?居然是和自己同村。刘永多少产生了些亲切感,他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小伙子,他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看起来似乎也是有体面工作的人。
“名字和身份证号码报给我吧,我查一下。”,王欢的语气也自然地热情随和了起来。
“360733199405842451,王欢”。
“王欢?不就是王章明前天说的,他那个在单位上班的侄子么?”,刘永记起来了。真巧,今天竟然久闻不如一见。他问王欢:
“村里开便利店那个王章明,是不是你大伯?”。
“是啊,你认识呀?”。王欢有些意外,这个民警居然认得自己。
“我也是东庄的,坝上人。”。刘永一边敲着键盘,一边笑着说。
“噢噢,老乡啊!”,王欢笑着说,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它乡遇故知的喜悦。很快,刘永打了一张纸出来,要王欢签字、并按指纹,然后又叫王欢对着摄像头拍了个照。刘永站了起来,把填好的表收回,说:
“和你大伯蛮熟。对了,你在哪个单位上班啊?听你大伯说,你可是高材生。”
“没有没有,在瑞水一个小单位上班,哪里是什么高材生。”王欢谦虚地说。
刘永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瓶椰岛牌椰子,和打好的条子一起给了王欢,说:
“来,喝瓶饮料。”
刘永的热情来得有点突然,王欢他伸出手,做出婉拒的动作,客气地回答:
“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吃吧,我看你就一瓶,哈哈。”。
“拿着吧,不用客气!有空来我家玩。”。刘永硬是把饮料塞给了王欢手中。王欢看到身后走来一对爷孙女俩,也许是急着办事。所以也就没有多在前台逗留,他和刘永礼貌地道了别,就往车站方向走,这次为了补办遗失的身份证而回趟家,他只请了一天假,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由于时间太赶,父母又都在外务工,老家他也没有回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请了一天假回到单位的王欢,刚进办公室的门,就被副局长汪秦叫去了,进到汪秦的办公室坐下后,王副局长说:
“王欢,最近县里打算清理在编不在岗,政府安排我们单位牵头,你草拟一个初步的方案来,到时候局里下个文,报政府研究。”。
要报县里研究的方案?自己拟?王欢觉得这个任务颇为艰巨,但是既然汪局长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似乎也是对自己的信任和肯定,王欢自然不好拒绝,他问王局:
“大概什么时候要?”,王欢心里琢磨着,得先把其他的工作放一放。
“明天上午给我吧,我会帮你改一下。”。汪局把手中的烟头,往桌上的玻璃烟灰缸上抖了抖。
“好,那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县的,参考一下。写好了发给你。”。
刘永关了汪局的门,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他在电脑上百度“清理在编不在岗方案”的字眼,找到了湖北随州一个县的模板,随即登录百度文库的会员下载到了桌面里,开始来草拟瑞水的方案。
王欢刚敲完文章的第一段起草背景部分,身后就传来了傅云盛局长低缓庄重的声音:
“小王,你过来一下。”
王欢迅速起了身,箭步往局长办公室走过去,他在局长桌前站住了,然后轻声问傅局长:
“局长,怎么了?”。
傅局长咳了一下嗓子,略带严肃地说:
“刚才,县委办黄秘书打来电话,说我们局的民主生活会整改台账还没交!就差我们局的了。”。
王欢最怕这种交材料催到局长头上的事情,他欲和局长解释:
“噢,是,昨天我刚好请假了,本来打算今天来交的。”。
局长严肃的表情并没有缓和,他似乎对王欢的这个解释并不感冒,他眼睛直勾勾看着王欢,冷冷地说:
“下次交材料及时一点,不要老是等到人家来催。”。
王欢生怕局长又上纲上线教育自己一番,他马上点点头说了声“好”,蹑蹑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
既然电话都打到局长那了,王欢必须先弄局长方才说的那个材料,王欢在单位邮箱里找到了县委办发来的那个通知,通知内容是要求今天上午下班前,各相关单位要报送去年县委民主生活会整改任务的完成情况,还要附佐证材料。通知的表格里,涉及到王欢单位的整改任务有两项,一项是“部分乡镇人员编制不足,影响基层工作的开展。”,还有一项是好几个单位都有的共性问题:“部分单位党委会记录内容不详实,领导未实行末尾表态制”。
王欢把通知下载到了电脑桌面上,打算逐项来准备整改材料。首先,是要写两个条整改措施,这个倒好写,第一点就说单位近年来通过公开招聘之类,充实了乡镇的人员力量,今年已经给哪些乡镇增加了编制,然后列一些具体的数字。第二个问题,就是搬一些套话上去,比如县编制管理局一直以来坚持贯彻民主集中原则……完善相关制度。只是这整改措施写好了后,准备佐证材料要花一点时间,首先是要找到今年下发的关于给部分乡镇增加编制的批复,还有录用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的文件。然后,针对第二个问题,要把会议记录完善修改一下,把局长没有末尾表态的部分记录后面,加上局长表态的内容。
在单位上班了一年多的王欢,整起材料来倒也轻车熟路,他估摸着按目前的进度,上午下班前肯定能把这材料交了差。正当王欢在柜子里认真翻找文件的时候,桌旁的电话响了,王欢赶紧挪身去接电话,电话是隔壁业务股的同事温霞打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喂,王欢,待会有个财政局的人会来下编,我有点不舒服,去了下医院,你帮我弄一下哈。”。温霞的语气似乎很焦急,但也不乏礼貌,王欢作为单位的新人,心里并没有拒绝这个举手之劳。还没等王欢回复,那头温霞已经把电话给挂了。王欢放下电话,打算继续找整改台账的材料,刚转头,就看到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手里攥这本红色的编制册,在敲自己办公室的门,并怯怯地问:
“你好,请问,下编是在这里吗?”。
王欢猜测,她肯定是方才温股长所说,那个财政局来下编的人,于是,王欢便放下手上的活,带他到了隔壁业务股去。温霞去了医院,业务股的另一个同事刘琳,这个时间点,去了接她幼儿园五岁的孩子放学,王欢推开了业务股的门,里头果然空荡荡的。温霞的桌子在里头靠窗的位置,王欢在她的座位上坐下,从侧边的架子上拿出一张下编的表,递给财政局那位女子填,王欢继续在微信里问温霞下编的流程,温霞说,要登陆系统操作一下,王欢好不容易找到了浏览器书签里的网址,又来去问温霞系统的账号和密码,由于自己重来没有操作过这个系统,每一步流程,王欢生怕点错,都拍照片给吴霞咨询。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系统录完,最后,从吴霞的抽屉里拿出了编制局的业务章,给财政局编制册上盖了两个,才算完事。
下完了编,财政局的女子笑着说了句:“谢谢你哈。”。尽管方才的操作让外行的王欢有些烦倦,但是看到这名面容姣好的女子,以会心的微笑致于谢意,王欢心里还是油然而生一股小小的满足,他关了温霞的电脑,起身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去,一转头,撞见窗边一棵清澈的绿萝,碧绿的叶子舒展开在清风中曳动。
当王欢匆忙地跑到县委办把整改台账交了后,回到办公室已是中午12点了。局里的同事都已经打卡下了班,王欢也马上锁了门,赶着去食堂排队吃午饭。吃完午饭,他便一个人骑着车回家午睡去。下午一点半,一条微信消息把王欢从迷糊的午睡中叫醒了,他拿过床头的手机一看:是傅局长发来的消息。王欢迅速打起精神,他认真地点开了消息,只见傅局长发来一段话:
“小王,下午两点半,在政府五楼会议室,有个会,你去帮我开一下。”。
下午开的是有关“环境保护”的视频会,县里的主要领导和各单位各乡镇的一把手基本上都来了。王欢也不知傅局长是因为何事而叫自己代会,自己也不好问。会议开了很久,部里的领导讲完话,省里和市里的还要发言。下午五点半,近三个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许多领导直接被政府门口的公车接走了。既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王欢也就偷了个懒没回单位,方才的会开得有些冗长,坐得王欢有些腰酸背疼。他骑着电动车直奔西街的网吧去了,在网吧的大沙发椅上慵懒地一躺,把又大又沉的耳机套在头上,王欢总是有一种超脱世外的感觉。
在网吧里玩了一晚上的英雄联盟,直到晚上九点,王欢到楼下的小武夜宵店吃了份炒饭当晚餐后,才回家洗漱睡觉去。第二天一早,王欢刚收阅完当天给局长签发的文件,汪秦副局长就走进了办公室,他问王欢:
“王欢啊,那个,昨天说的方案写好了吧?发给我看看,下午报到政府去。”。
“糟了,还没开始写呢。”。王欢此刻心头一紧,不知如何来圆自己的疏忽。他有点结巴地回答汪局长:
“还...还没呢,快了,我再改改哈,上午一定发给你。”。
王欢清楚汪秦的性格,如果实话实说自己基本没动笔,肯定又挨他一顿训。
汪副局长显然对王欢的回答很不爽,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并用质问的口吻问王欢:
“你怎么!昨天不是和你说了,今天给我吗?你自己还说好,现在又说还没写好,怎么回事啊?”。随即,汪副局长叹了一口气,利索地说:
“上午记得发给我!”。然后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王欢附和地笑着回答:“好的好的,上午一定写好。”。
几分钟后,同事们都陆陆续续签完了到,办公室也安静了下来。王欢打开电脑桌面上昨天那个只写了开篇部分的文档,开始按照已下载的湖北随州某县的版本,来修改本县的实施方案。他得赶紧写出来发给汪局长,再也不能等他第二次来催了。
上午十点整,王欢把写好的《瑞水县清理在编不在岗工作实施方案》电子版,发到了汪局长微信上,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汪局长回复了微信,他说:
“就这样吧,你打出来,给局长签发一下,送政府办收发室。”。
王欢方才看到局长已经来了局长,他立马做好了签发稿纸,先跑去找汪副局长,在分管领导审阅位置签了字,然后又轻步走进了局长办公室。局长正和一个乡镇的党高官在喝茶聊着天,他看到王欢拿来请示要自己签字,便随手翻了翻内容的大概,一边问王欢:
“汪局长审过了没有?”。
王欢马上果断地回答:“他看过了。”。
然后,傅局长示意王欢把他桌子上的钢笔拿过来,王欢转身从那个熟悉的位置把钢笔递给了傅局长,傅局长在主要领导批示一栏,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回到办公室,王欢叫同事李青,把方案打成了红头文件,然后自己亲手送到政府办收发室去了。回来的路上,经过汪副局长办公室时候,他还特地和汪局长报告已经完成了这个任务。副局长办公室里,汪局长的心情看起来挺愉悦,似乎忘记了刚才训王欢的那一幕。这倒是让深深王欢舒了一口气。
下午,王欢正在引导一位前来咨询下编的中年男子,只见汪副局长突然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他的表情又像上午上班时候那样,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王欢有点心慌,他猜测可能又是办公室哪里的什么工作没有做好,王欢正欲开口问他,汪副局长自己先说了:
“我说王欢啊,你做事能不能认真点,你上午弄的那个什么鬼方案,标点符号都错了一大堆!政府办都屌了我们。”。
“啊,不是吧?哪里错了?”。王欢的脸顿时红胀了起来。
“你自己看。”。汪局长把一份红头文件往王欢的桌上一丢。王欢拿起桌上的文件,看到有两处地方的标点符号被汪局长修改了,上午由于急着把材料赶出来,确实没有特别认真审过,他正想开口给汪局长解释,这时候,伴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傅云盛局长走了过来,他本打算去自己办公室,看到汪局长站在王欢边上,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傅局长也好奇地进来看看有什么事。
汪秦副局长看到局长过来了,脸上立马一改方前的怒气表情,他诙谐地问局长:
“哦?傅局,今天这么早,没有开会吗?”。
“艹,昨天开了一天,下午还有会。”,局长也幽默地吐槽起来。随机,汪副局长递了一只烟给傅局,然后抬高了嗓门,带着汇报的语气,对局长说:
“这个王欢,弄了个请示,标点符号错了一大堆,刚才被政府打回来了!”。
顿时,傅局长的眼神一下子转移到了王欢身上,这让王欢感到一丝羞愧与害怕,果然,局长开始说自己了。
“年轻人做事要小心点欸,不要吊儿郎当,昨天也是,交一个什么材料,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这时候正是下午上班的时段,隔壁业务股的温股长和办公室的李青,正好进来办公室打卡签到,撞见两个局长围着王欢在讲大道理,都好奇地停下脚步驻足围观了一会儿,好像自己一下子成了被全局批评的焦点一样,此刻的王欢,巴不得地上找个缝溜走了去。他的心里显然已经由羞愧转变成了愤慨,但又不好当面和领导开怼,他觉得汪局有些故意把事件扩大化,让自己出丑的意思,这让王欢很不舒服。
被领导训完,大家都陆陆续续散了,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个下午,王欢无心工作,有个要给汪局阅的文件,他也先搁置在了文件架里。下午下班回家的路上,王欢把电动车的油门开到了最大,任凭两旁的行道树和路人被快速甩在身后。
骑到广场路的红绿灯路口处,王欢在红灯前停了下来,在正前方的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不是林彤么!林彤茕立而优雅的背影,王欢确定不会认错,还没等到红灯转绿,他就环顾着两旁快速朝林彤驶了过去,他把车开上了人行道,停在了一颗小樟树下,然后迈出匆忙又轻盈的步子追赶在林彤的身后,走到距离林彤还有三五米远的位置时,王欢在身后喊了林彤的名字,林彤转过了身来。
“王欢,你也在这啊。”。林彤微信着瞪大了眼镜说,她似乎觉得很巧。
“是啊,下班没事来这走走,你住这附近吗?”。王欢强忍住自己慢跑后有些急促的呼吸。
“是,就在前面那个小区。”。王欢跟上了林彤的步伐,两个人并排在广场边的石道上走着,王欢又想到了一个话题,他问林彤:
“上次那本书,你看了感觉怎么样?”。
“还挺好的。”。林彤的回答有些冷淡,从侧边看,她长长的头发遮挡住了讲话的嘴唇,淡黄的头发底部微卷,在夕阳下发出洁净的光芒。
王欢接着说:“我是不是问过你这个问题,哈哈。”。
“有吗?不记得了,好像是吧。”。王欢想逗林彤开心,林彤的回答却没有带着笑意。
走过广场靠路旁的台阶时候,摆地摊的阿姨们把吸引小孩子的玩具铺了出来,有各色各样的陶器玩偶,可以带回去自己上色,还有画好了卡通人物轮廓的木板,买上一包涂料,就能绘制出多彩的图案。太阳还没下山,来地摊旁选购围观的孩子并不多。林彤在一个小摊位前停下来脚步,她指了一下脚前一块小猪佩奇的画板,说:
“这个涂上色应该蛮可爱的。”。
王欢赶紧凑了上去接林彤的话:
“是的,不过应该蛮要时间的,以后给我们的孩子玩还差不多。”。
林彤转过头来,对着王欢愣了一下,身后的大妈喊话了:
“美女,要买一个吧?”。
林彤笑着回应:“不用了,谢谢。”。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王欢跟在林彤的后面,他疑惑刚才林彤愣神的那一下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迷茫,迟疑而又羞怯。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呢。这时候,两个人走出了广场,到了另一头的红绿灯旁,林彤说:
“前面就是我家了,我先走了,拜拜”。
王欢慢慢举起手回了一句:“拜拜。”。然后看着林彤单薄的身子慢慢穿过马路,她在马路中间停了一下,避开一辆右行的黑色轿车,转头往左边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了,在马路对岸一个叫滨江花园的小区门口,林彤的白色身影逐渐远去了。
王欢似乎如梦方醒一般,她此刻似乎知道了林彤迟疑的目光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刚才自己说的那一句“给我们的孩子玩。”,她理解成我们俩的孩子了。
太阳就要下山了,阳光的余辉投在广场的大屏幕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广场里的行人愈加稠密了起来,王欢加快了步子原路返回,在十字路口旁那棵小樟树下,找到了自己的二手电动车。
王欢回到住所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拿出了手机,想让自己的思绪稍微平静下来,他看到大学室友的那个叫“风城四侠”的微信群里,正吵得热火朝天。
来自云南昭通,在广州跑业务的小邹,发了一条爆炸的消息:他说今天要去找一个女孩表白,随后,他的老乡阿昆,迅速出来“怂恿”他:
“可以的!邹邹,我们看好你哦。”。
在贵州教书的浩子,也被这重磅的新闻吸引了出来,他紧接在阿昆的后面说:
“邹,好好把握机会,别重蹈大学的覆辙。”。
这浩子,鼓励人还要揭一下小邹的旧伤疤,王欢差点没笑出来,眼瞅着大家都出来了,王欢自然不会缺席
,他艾特了小邹,说:
“邹,准备的啥礼物啊?”。
小邹晒出了他在淘宝买的德芙,粉红色爱心状的那款,引来了室友们的一阵称赞。
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王欢还是没有按捺住内心的情绪,他把自己的想法都给这群要好的朋友吐露了出来:
“其实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去表白,喜欢一个女孩蛮久了。”。
室友的视线立马齐刷刷转移到了王欢这边:
“我靠,今天什么日子,群里总共四个人,两个要表白?”。阿昆惊叹道。
浩子也来追问:“哪个单位的?发照片。”。
“照片就先不发了,等我马到成功了再发,哈哈。”,王欢回答。
这时候,小邹很合时宜地发了一个红包出来,备注道:“祝我们表白成功!”。王欢的脑海里迅速冒出了一个想法,他拿起钥匙就出了门,群里的红包都没来得及去点开。
再回到广场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停车的位置都寻觅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老远地,就听到广场传来《一晃就老了》的音乐。王欢穿过喧闹拥挤的人海,来到了下午的那个地摊旁,售货的阿姨已经无暇单独招呼他了,几米长的地摊铺旁,站了四五对父女或母子,有在咿呀咿呀选购的,有点干脆坐下小板凳上当场“作画”。在昏暗的灯光下,王欢一眼认出了傍晚林彤提到的那幅“小猪佩奇”,他正要伸手去取,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王欢倦厌地抽出手机一看,又是父亲打来的,他猜肯定又是没啥要紧的事。
“喂,爸。”,王欢对于父亲在这个时机打来电话,有点不耐烦。
“欢古,吃了饭没有?什么时候会老家?”。
原来父亲这次打电话,是想问王欢国庆节放假会不会回家。父亲说,王欢的奶奶去年冬天中了一次风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希望王欢放假有空多回家,看望一下奶奶。小时候父母亲去揭阳打工,王欢一直都是奶奶带大的,王欢利索地答应了父亲。随即,父亲又问出一句:
“欢古,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噢?老家这边的情况,你也晓得。去年过年,我们东庄的王春林,富背讨的老婆,22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