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抹日光绕过树梢,踮着脚尖跃过吐着新芽的树枝,在细细新发的梢间起舞,亲吻着一簇叶团中央的花苞,最后落到一户人家的窗台。
这是一间客栈,门牌上印刻着金光灿灿的“长生客栈”四字,虽是清晨,却已经是人声鼎沸,噪杂的声音交织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竟有一丝异样的和谐。
其中一人高高举起酒杯,大口大口饮尽酒杯中醇香的美酒,完后将酒杯大咧咧地敲在桌面上,菜肴都震了几下。
“啊~真是好酒啊!”
那人感叹道,不多时从后厨走来一个女人,手里端着几道清淡的稀粥和时蔬。
“老板娘!这方圆百里,还是你这儿的风景最美啊!!”
饮酒那人兴奋地嚷嚷着,确实,在这森林枯竭的一片枯黄中,只有这一点山村附近还残留有阳裔之前的绿色。
但孙梅只是微微颔首微笑,没有再多言,端着手里的餐点踏着楼梯往上走去。
“立宝?”孙梅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房间里,除了床榻之外,在正中间摆了一张粗糙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失神地望向窗外那碧蓝的天空。
偶尔有蝴蝶飞入,在他的肩头停留片刻,宛若一座安宁祥和的雕像。
少年的脸庞稚气未脱,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惨败,从那张木讷无神的脸上,孙梅看不到任何人类所应该拥有的表情,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不知何为终点的远方。
孙梅将手里的早餐放在赵立宝身旁的桌面上,伸出手去轻轻撩动赵立宝额前杂乱的刘海。
少年痴痴地笑了,看上去着实有些渗人。
“额呵呵……”
孙梅的内心被猛然之间揪了一下,一股不能呼吸的悲伤感窜入她的脸庞,两行清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我可怜的孩子……”孙梅努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用那只颤抖的手掌慢慢地抚摸着眼前的少年。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也融化不了那如同坚冰一般的惨白。
“立宝,我是妈妈啊……”孙梅早已哭成一个泪人,眼前孩子依旧痴傻地笑着,咽喉抽动发出的声音如同撕破布帛的声音一般刺耳。
“……这也许,才是我们所犯下的罪过吧。”
孙梅眼中的热忱渐渐化作绝望,她离开赵立宝身边,端起桌上的碗筷,思绪万千……
距离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经过去了几日有余,当初那个男人离开时的场景孙梅依旧记忆犹新……
“这是你们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过的代价。”
当那个灰发的男人把赵立宝带回他们身边时,孙梅当场晕了过去,她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呆傻的孩子就是曾经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你他妈说什么?!”性子暴烈的赵旺德一把上前揪住了方起洋的衣领,面目依旧凶神恶煞。
“想想吧,如果你们之前没有做那种事的话,又怎么会被人找上门来呢?”男人的笑容透着一股悠然自得的神色,似乎根本不惧怕眼前大汉的威胁。
“你……!”赵旺德气血上涌,那毒药的副作用又一次爬上了他的身体,此刻的他只能被迫松开双手,半跪在地上,口中爆发出含糊不清的干呕声。
男人点燃了一根香烟,安静地抽着,似乎在等待赵旺德从被毒药折磨的痛苦里缓过神来。
“我……我的孩子……”挣扎了许久的赵旺德终于挺了过来,用含糊不清的语调低声哽咽着。
“你也为他牺牲了不少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赎罪吧……”方起洋蹲下来拍了拍已经崩溃的赵旺德,微笑道。
“里真的不会安慰人……”身后的易岚岚吐槽。
“算了,就这样吧,还得把那个小子给找回来呢。”
“赎罪?!现在这个世道连活下去都是个问题!你居然和我谈赎罪?!”突然间赵旺德的怒气再一次冲上了眉梢,他最反感这种站在外人的角度对自己行为做出谴责的人,如果自己不这么做,自己的家人,还有村里的大家,早就饿死了!现在居然还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指责着自己。
赵旺德朝方起洋的背影冲去,结果对方只是一个侧身,伸出一只小腿将他勾倒在地上。四周,一阵嫩绿高高扬起……
方起洋蹲下来,一只手揪起赵旺德的头发,一边说道:“你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
放眼望去,竟是一片草长莺飞,仅仅只是一夜的时间,周遭的草木都发出了嫩芽,就连被烧得焦黑的树梢上,居然也开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这,这是……”
“这是你们祖先留下的余荫,好好利用吧。”方起洋松开手,那人的脑袋直接碰撞在地上,又激起一层新绿。
赵旺德匆匆抓下脑袋上几捋草苗,望着着近乎十年没有出现的新芽,他那张总是板着的脸上,逐渐浮现起一丝柔和的笑容,至少他不用再去靠着杀人来获得财富了,不是吗?
是啊,枯木也能发新芽,那人又何尝不能重新开始呢?
望着身后呆愣的孩子,赵旺德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紧紧攥起手里的几株新苗。
也许,我应该也能够做到吧,至少也为了我的孩子……
孙梅朝窗外望去,房间外的一棵槐树之上,几捋新发的绿芽正茁壮生长着,她心中的绝望也少了几分。
“妈,妈……”身后,一阵稍显稚嫩的少年音传来,瞬间击垮了孙梅泪腺,她回头望去,身后的孩子楞楞地笑着,残缺的牙齿摆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这正是孙梅近几日一直在教授的发音和文字!
孙梅激动地连话都不会说了:“老,老公,你快来看啊!!”
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孙梅往门外跑去……
在这山村东面几里之外的峭壁上,三个身影正遥遥看向那山村的地方。
“那股力量什么时候会枯竭啊……”望着一片枯黄之中仅存的一抹绿色,其中一个少年低声问道。
“不知道,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久?”为首的男人摊了摊手,抽了一口指尖夹着的烟。
“三年一百四十二天……”其中一个女孩摘下套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两个狼一般的耳朵,那双紫色的眸子里展露出微微的光芒。
“那还得看他们怎么利用吧。”方起洋丢下手里的烟蒂,看着身后更加高耸的山峰。
“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时年大历千零九十二年砂月三十四日,御界南夷一处绿林遭炎噬,后万兽奔走。须臾,甘霖骤,山精尽活,草木皆发新芽,其迹似有人为,村中一人出现癫痴状,盖如此论。月余古木尽枯,史称“护生之竭””
——《万界千秋录》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