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此时,方锦游带着银簪婆婆和吹霜来到了一处不小的院子前,“那歹人应该就在此处……”方锦游被风府偌大的地方绕得有些晕乎,若不是那丝蓝色的烟气,他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好。
银簪婆婆微微点头。
因近在咫尺,罗盘上的气机几乎肉眼可见。整座院落都包裹着几乎不察的淡蓝色烟气,它们与罗盘上的轻烟交缠盘错,不断流转。这座院子因这些蓝色烟气显得有些阴森,可在看不到气机的人眼中,这座院子却是春光明媚,墙头蔓出的花枝上还挂着欲放的苞蕾。
“婆婆……”吹霜上前一步,自袖中取出一小罐,“现在要用药粉么?”她声音极轻。
“不。”银簪婆婆拐杖点地,“现在可不行……”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此时那歹人必然全神戒备,那药粉虽说是那歹人功法的克星,但她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说罢老妇转身,“放心,她想跑可没那么容易,不要忘了,那蠢妇还要带着她那傻儿子回来,必要让那歹人出些主意给她……走了,小魄灵,你怎么还站着不走?时间长了那歹人起疑,可要害你的。”
方锦游呆了一下,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真要他说,他也说不出什么。少年支起纤细的脖颈,抬头扫了一眼院子西跨院的小楼一眼,这才快步跟上。
可就是这一眼,让龙淇跳下了太师椅,像头母虎一般扑到了窗前!
“风阐!他是谁?”她玉手紧扣窗沿,涂满丹蔻的指甲几乎在窗沿上挠出了印子。
“谁?”风阐走到窗边,他方才被龙淇圈养的怪异毒物惊得半天不能回神,这时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诧异地看了一脸窗外。而那三人还未走远,方锦游身上的红衣甚至在阳光下扎眼得很。
“还会有谁?小丫鬟和老太婆?自然是那穿红衣的小孩!”龙淇几乎尖叫起来。
“我倒有些印象,他是我那五哥的魄灵。”
“魄灵?”少女手上的银环们“当啷”一声撞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冷意。风阐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光着身子掉到了自家的冰库中,窗外明艳的阳光与他无关。
良久,龙淇这才大笑起来,“魄灵……哈哈哈哈!”她笑声尖锐,似乎沿着墙面一圈一圈地散开。风阐见她大笑,心中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可他刚要出声打断,便听少女冷声道,“那魄灵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特征?”她的脸色冷得像冰一般,当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是……是一把折扇,扇骨是白色的,隐隐有些血色的纹路……”风阐硬着头皮回想,“我记得最清晰的那个纹路,是这样的……”说着,他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纹路是他即将跌入烈火时惊鸿一瞥,但因其自认生死关头,所以记得额外清晰。
“当真?”龙淇看罢后双目一凝,“那……他定然不是你那五哥自然化生的魄灵!”她将指甲从窗沿上拔出,“必然是你那五哥用了什么手段,强行将魄灵据为己有!”说到此处,龙淇的眼神恨不得将某人撕成碎片。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龙淇白玉般的指间落下,想必是拳头攥得太紧,指甲刺破了掌心。而风阐看着她的鲜血,仿佛是看到了幼鹿的猛虎。
“喝吧,”龙淇很快便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若不是我,你早是个傀儡了!可要记得那女人对你做过什么,关键的时候,可不准心软……”她温声细语,完全不似方才喜怒无常的模样,她款款地伸出了那只沾满嫣红的玉手。而风阐听她发话,顿时急急地扑在她身上,像舔舐蜜糖的魔熊一般贪婪……
……
“确定了?”风旸站在主院内的一棵槐树下,“两个蛊女。”
“是。”银簪婆婆半跪在他脚边,“那年轻一些的蛊女放了红玉蜈蚣,并附上了给您下蛊的蛊女气机。”
风旸听罢笑了笑,“那个年轻的蛊女逼她从暗处出来即可,那年长的……处理掉。红玉蜈蚣鼎鼎大名,一个小小的摄魂印又怎能轻易降伏?”他轻叹。
“可那年轻蛊女实力恐怕不在我之下。”银簪婆婆眉心轻蹙,似是有些忧虑。若不是对方突然露出了破绽,她也不知道对方会藏到什么时候。
“无妨,”风旸笑了,“您应该也认得她。那个人手下之人,没那么喜欢滥杀。”
银簪婆婆眉心绽开,“是龙淇?”见风旸微微点头,“还好是她,不然整个风府都不得安宁。”一个不压于她的蛊师若是在风府内暗中生事,那可不是件小事。
风旸点了点头,“她来的那天,故意放了只金蟾前来。”他在袖中捞了两下,摸出一只通体金黄,皮肤光滑的娇小蛙类。“若不是这小畜生,我也许会中招。”他说着便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小生灵,微微一笑。
这金蟾体型虽小,长得活像只小蛙,可这也说明它的拥有者手段高超,将其毒瘤尽数溶于金蟾的皮肤,反而威力更大。
银簪婆婆倒抽一口冷气,“昔日的小女娃,如今也变得出类拔萃了……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她眼中浮现出一抹黯然来,“家主,若无其他事情,老身便要告退了。”
“去吧。”风旸点了点头,“我这里还剩余些风露,拿去易儿的那只魄灵吧。”
银簪婆婆默默点头,带着风旸掷来的小瓷瓶离开了。
“是你吗?”待银簪婆婆离去后,风旸独自站在槐树下,呢喃道。“不,你早就死了。那么,是你的后人么?若真是这样,我很开心……”
此时刚进入风家宝库的方锦游,顿时打了个大喷嚏。
“奇哉怪哉……我都是个死人了,怎的还会打喷嚏?我娘定然是不会想我的,那又是谁呢……”方锦游摸了摸鼻子,“算了,不想那么多。那条红玉蜈蚣在哪呢?我也有点惦记……”
说着,他便开始翻弄起身边架子上的锦盒们。至于他是如何进了风家的宝库,自然是腰上挂的牌子行了方便。有了这么一块牌子,方家他哪都去得,若不是吹霜分道时告知,他也想不到来此祸害一番。
“找到了!”他翻了三个架子,才找到了熟悉的锦盒花纹。若非他之前只见过这一只盒子,怕是也要忘到九霄云外去的。“我来试试看……说不准能将它的毒液化为己用呢……”早在擂台上与风阐比斗之时他便有了这个想法——谁叫吃的那方慧石太让人膨胀了呢!
虽说方锦游有些异想天开,但石头可以吃,毒为何不可以?
说干就干!
方锦游小心地掀开了盒盖,随后便闪电般地缩回了手——这蜈蚣的艳丽和歹毒完全呈正比,连魄灵都能伤的毒液,就算现在身负凤凰传承的他,也不得不警惕。
可那蜈蚣早被龙淇去了活性,早前藏在手巾内试图偷袭便已是全力以赴,此时可以说是早已奄奄一息了。它就那么老老实实地躺在锦盒内的软垫上,活像一条已经煮烂的鱼苗。
“不能大意啊……”方锦游几次伸手,都不见其动弹分毫,可他依旧不敢放松,只伸出一条纤细的金焰戳了戳那条蜈蚣,见其依然一动不动,这才放心地将那蜈蚣卷入火焰蚕食。
那条蜈蚣迅速地在金焰中变得干瘪,很快便一点残渣都未剩下。方锦游品了品,甚至觉得还不赖,至于它的毒性,似乎能模仿一些?他分出一些火苗来,在其中添加了些模仿毒性。随后又将这些火苗的温度降低,试着烧了烧附近的石砖。
“不行啊,这怎么试得出来呢?”石砖直接融化了,摊在它的同伴身上稀稀拉拉地落在地上,好不可怜。威力倒是管够,但方锦游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火焰所致还是毒性发作……
“这可怎么办?”他看着滴滴答答的石液哭笑不得,“试试弄些毒风?”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忒损了些。
可自己人都死了,谁还管损不损呢?
方锦游深吸一口气,并在其中夹杂了千分之一滴自己制作的毒。可还没等他用墙壁试毒,一个莽撞又耳熟的声音沿着风钻进了他的耳朵。
“你这刁奴!我才是这风家唯一的少主!”
好嘛,此人自己今天是见过的,还印象深刻。方锦游伸着脖子一瞧,正是今天上门挑事的风寅。这厮和他娘亲一个模样,都是喜欢用些无意义的做法,给自己丢人的典范。
原本在没见过此人之前,方锦游对他还抱有几分羡慕和善意,毕竟都算是风易的敌人。可实际见过之后就再无什么善意可言了。
都是蛇鼠一窝!
“抱歉,寅小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没有令牌,的确是不能入内的……要不……您去求家主给您一个证明,我们也好放您进去……”这个无奈的声音,想来便是刚才向方锦游讨要令牌察看的那名看守了。
说实话,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方锦游依然非常清楚,风寅是定不会按这名看守所说去开什么证明的。
果然,宝库门外就传来了一声脆响。
“啪!”声音清脆,还伴随着有人呕吐和哭声。想来是那名看守被打掉了牙齿,还倒霉的让牙齿滚进了喉咙。方锦游暗骂一声,便想退出宝库看个究竟。
“本少爷做事,还要你来说?”风寅一脚踩在那看守的背上,做足了派头。
而那名看守则是涕泪横流,可怜巴巴地被风寅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方锦游心中纳闷。这堂堂风府,为何派这么一个实力低下的仆役来做宝库看守?风寅的实力目前就算撑死也不过高级意者,这仆役被他如此蹂躏,想来也未到高级意者的级别。
虽然心存疑惑,但方锦游还是决定去帮那仆役一把。
正好,拿风寅试试毒嘛。他模仿的红玉蜈蚣毒性虽十之五六,但口中的毒风所含之毒甚微,放倒一个人自然是行得通,可要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要加大毒量了。
于是方锦游愉快地单方面决定了这件事。
可自己要如何才能让风寅不发现自己呢?
记得那缕分神说过,自己的身体已然是火焰组成,那么只要将火焰减弱,又不让火焰完全消失露出自己的魄灵,是不是就能隐身呢?
看着那仆役涕泪横流的模样,方锦游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从前。
他也曾活着。
从方锦游记事起,他便同他疯疯癫癫的母亲一起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十万大山中。因母亲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经常无影无踪,方锦游会走路时便学会了爬树——这要多亏了山间的灵猴们,它们见方锦游时常一人,母亲长时间不在身边,就悄悄地抚养了这个小童,爬树择食,猎取肉食自然也一并传授。
而方锦游当时年岁尚小,又没见过什么外人,每天与这些开了灵智的灵兽鸟雀为伴,也乐的其所。可在他七岁那年,山中来了外人。
他们大概是方锦游心中最坏的人了。
这些人肆意搜刮山中的天灵地宝,还为了灵猴们所酿的宝酒,几乎将一群灵猴屠戮殆尽。小小的孩童见状扑上去阻止,却只得来了对方恶意的讥笑。
“哪来的野娃娃!该不会是这群妖猴上哪里偷来的吧?”幼小的方锦游扑在领头这个彪形大汉腿上,甚至不到他的腿根。他被大汉轻而易举地从腿上撕下来,一把掼到地上。幸存的灵猴们在笼子里尖叫着,急切地在笼子里蹿来蹿去,用力撞击笼子,却无能为力。
当时,他也被那大汉踩在脚下。那也是他脱离婴儿时期后,第一次发出哭声。
方锦游用力闭紧了双目。
他攥紧了拳头,身形一点点模糊起来,很快便消失在风家宝库内。那仆役品行如何,是否与风家一丘之貉,他不清楚。他只是单纯的希望,不要再目睹相似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