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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琴约(五)

九成新的客车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行驶,乘务员早已贴心地将灯光调成暗色,一车安静,两排路灯明亮,透过车窗在昏昏欲睡的旅客们身上打下阴影。这是江市通往汉阳市的最后一趟末班车,因为塔云山度假村开发的缘故,末班车上人数倒是比平日里多上一些。

客车后排的坐了几个人,靠外侧的是两个人神色各异,一个年纪稍小的脸上惴惴不安,旁边的一个古铜肤色额角带着疤痕的男人,眼里满是不耐烦。年轻人不自在的挪了一下位置,立刻被男人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动弹一下。

最角落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帅气男人正在闭眼睡觉。他生的很是俊朗,高鼻剑眉,身材高大,是那种让女孩子一看会就很有安全感的男人。只是他此刻似乎睡的并不安稳,面部紧绷,眉头紧锁,五指在暗处成拳,像是陷于什么不能言说的痛苦中无法脱身。

夕阳染上血色,最后一匹战马仰天嘶叫出泣血的悲鸣,四蹄颤抖,再也支撑不住地轰然倒地,激起混着鲜血的黄色尘土。横七竖八的残缺尸体,只剩下点点余温,烈士的铠甲不复当初的亮泽冰冷,暗红的大片血迹染上死亡的温度,粘稠又悲壮。

半截插入土里的宝剑冷光犹存,色如胭脂的液体顺着剑锋流下,土黄就又镀上一层鲜红。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剑,男人的呼吸声颤抖,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想努力站起身来。

精工锻造的铠甲已经七零八落,只剩几块孤零零地挂在身上,一支毒箭深入血肉,箭口泛着乌青色,大大小小剑伤枪伤几乎分布整个背部,伤口不再渗出血液,不知是因为凝固还是因为已经流尽。男人此时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因为战斗的时间过长,痛觉已经麻木。

青筋暴出,男人想撑起左腿,才刚抬起分毫,又失力地跪下,左腿上一道长达三寸的伤口,这是敌军将领留下的,自然,男人也留下了对方的命。象征着将军身份的头盔滚落一旁,浓密长发沾满血污杂乱不堪,遮挡住男人部分的面容,只能瞥见男人硬朗眉目。

男子没有放弃,再次蓄力尝试,然而一次次失败,体力透支地更加厉害,呼吸声浅,几乎消失。男子的目光透过峡谷看向远方,眼里有不舍,有执着,也有不甘,最后一次撑起,如油尽灯枯,连最后一点光亮都彻底消失,男人的力气耗尽,眼皮努力地睁开,又不受控制地闭上,远方成为一线,终究模糊下来。

狼烟散,鼓声残,夕阳缓缓朦胧成晴空,古琴乐声环绕,褪去杀伐之气,松风流过叠翠山峦,水光云影悠悠。一片恍惚中,似有一人低语,温润渺远,“等你归来,我再与你弹琴饮酒。”音散人消,画面全部淡去,人与夕阳,皆成为重叠迷雾。

“先生……先生请您醒醒,汉阳市到站了。”耳边响起好听的女声,雾气化作白光,萧言感觉身体忽然有了重量,灵魂落到实处。客车到站停下,大部分旅客已经醒了,这是高挑美丽的乘务员此时正耐心地轻声叫着萧言,提醒这位旅客下车。

萧言睁开眼,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乘务员便服务态度良好地又提醒了两遍。清醒过来后,萧言向乘务员道谢下车,心底的情绪翻涌沸腾。梦里的一切,太过于真实,他不在是观看者,而是切实的经历着,那样深深刻在心底的不甘难舍,几乎让他难以呼吸。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

唇角压平,萧言眼里没有担忧和烦躁,反而升起不知名的期翼和激动,他有一种预感,在塔云山里,他可以找到那个从小时候就一直做着相同的梦的原因,和那个……弹琴的人。

“萧言哥,这边。”奉老板之命来接人的小张一眼就看见了萧言,招呼一声连忙走过去,看见萧言脸色不怎么好看,多问了一句,“萧言哥,你哪里不舒服吗?”小张和萧言年纪相仿,两人因为萧毅也算有过一些往来。

“没事,我们走吧。”萧言没有多说,拉过自己的行李箱,问道,“你的车在哪里停着?”

“哦,车在这边。”小张是个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也没再问,带着萧言上了车。

汉阳市客车站出口处,刚才坐在后面的两个人招了辆出租车坐在后座,报了地址后车子飞速地行驶,瘦弱的年轻人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神情愈发紧张,几次小心翼翼地瞄着旁边的人,又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手指将身上的衣服角扭成一团。

塔云山不远处一家普通酒店内的前台人员拿起两人的身份证,登记核对信息确认无误后,将两张房卡递给了对面的年轻人,“这是您们的房间,301和302。”

年轻人拿了房卡,两人沉默地上楼,房门关上的瞬间,高个男人瞥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被这明显是威胁的眼神看的心头一跳,捏紧了门把手。何爷爷,对不起,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年轻人愧疚地心里低念一句。

等萧言到了塔云山脚下,萧毅已经在那里等着,见到人过来后笑着寒暄几句就让萧言去安排好的房间休息。江市距离汉阳市大概四百公里,四五个小时的车程,萧言在车上一直处于梦中,确实有些困乏,也就直接去休息了。

小张跟着萧毅离开,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大概向老板汇报了今天下午在网上找寻的结果后,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度假村刚开业没多久,萧毅和小张一直都是住在这里处理相关事情。

躺在床上,小张在几个规模颇大的灵异网站上又查找一番后,一脸失望,确实是没有几个靠谱的。划开常用的购物网站,中午下单的香烛和纸钱已经发货了,预计明天能到。小张对买这些类东西没什么经验,店铺是按照满意度搜的,叫安魂堂,价格是贵一些,可下面的评论和物流速度都非常好,网页页面也做得精细。

把手机关机,闭眼的时候小张在心底祈祷,希望明天把这些东西烧了之后琴音能消失吧。虽然他胆子比较大,但是半夜听琴声,还是挺恐怖的……

第二日是星期六,莫笙不用去学校上课,按照往常的作息起床,吃完简单做好的早饭后直接打开了电脑。鼠标点击几下,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网站出现在屏幕上,千闻录几个黑色大字置顶,下面的内容有序地排开,仔细一看,全部是有关于鬼怪的事情。

莫笙熟门熟路在搜索栏输入“血阴煞”几字,然后按下回车,页面瞬时变化,电子图书,视频,问答……各种各样的相关内容整整齐齐,直接点开最上面的电子书,莫笙专注地浏览起来。

千闻录,由地府建立起来的百科类网页,里面储存有大量关于鬼怪的书籍,地府的工作人员和人界的术士法师都可以登录注册,在里面查询问题,发表视频,或者加以讨论。

莫笙与地府有合作关系,所以在网站里有自己的账号,血阴煞本来就是极为少见的恶毒咒术,莫笙纵然从小就记忆超群,对此有所印象和把握,也不能保证完全不会出问题。今日需要给钟歧解咒,还得再了解一下具体的解咒阵法。

晨光熹微,女孩穿着素白的休闲外套,浅蓝色牛仔裤勾勒出纤瘦好看的小腿曲线,人坐得端正,完美的侧脸少了往日过分的白,镀上清晨的暖色。手指时不时滑动鼠标,黑眸里满满的专注沉静,彷如处在桃花源中,渔人未至,只有阡陌相闻,其间落英缤纷,怕得惊扰桃枝上停歇彩蝶。

白云悠悠浮动,山间溪流作响,碧岭晴天,燕雀脆鸣,塔云山内风光如画,生气蓬勃,确实称得上是难得的度假胜地。萧言醒来的时候,一阵神清气爽,或许是因为在昨晚在车上睡过一觉的缘故,夜里只有一曲极动听的古调在耳边低低盘旋,听不清楚是什么,却意外地安人心神。

拉开窗帘,望着塔云山清新幽雅的景致,萧言只觉得心旷神怡,又含着隐隐悸动,并不像之前梦中的茫然难求,而是近在眼前的宁静心安。抬头看向山内,萧言的目光顿住,这片景色,陌生又熟悉,似梦如真。

用过早饭后,萧毅带着小张来找自家侄子,一边闲聊近况一边带着萧言四处参观。本来这里最著名的景点是露天温泉,可萧言来得不巧,最近正是每月温泉的修养期间,并没有对外开放,再加上侄子小时候那个道士对嫂子的告诫,萧毅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早早的就把这个景点给萧言的安排里划掉了。

没有闲逛多久,萧毅拍了拍萧言的肩膀,“小言啊,叔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让小张陪你去四处逛逛。”

塔云山度假村的运作体系安排的非常完善,按理说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萧毅原计划这段时间还安排有另一个公司的项目。但因为突然出现的半夜琴声,萧毅的安排被彻底打乱,这段时间就十分异常忙碌。

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萧毅也没和萧言客套,直接就开口了。

“好,小叔你去忙吧。”萧言点头应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黑灰夹克勾勒出宽肩窄腰,有青年的年轻帅气,但更多的是成年人的干练沉稳。萧言音乐天赋随了母亲,可性格外貌都随了父亲,小时候就不怎么依赖家人,聪明自持,吃苦忍耐,远比同龄孩子要成熟的多,长大后又跟个工作狂一样的整天忙着事业,这让萧家人是既欣慰又无奈。

萧毅看着眼前成熟稳重的侄子,心里叹口气,又嘱咐几句让他好好放松,别老想着工作的事,这才去开新项目的视频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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