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今天的酒不错吧。”王虎面上一片潮红,走的摇摇晃晃,还不忘嘿嘿地笑着讨好前面的李龙。
笑着拍拍王虎的肩膀,同样喝得醉醺醺的李东狭长的眼睛眯起,“你小子,到底是会做人,跟着哥好好混,啥都好说。”最后一句,暗示的意味极强。
“是是是。”王虎一阵心虚,喝多的酒变作冷汗直冒,面上堆起笑,“龙哥,我先把您送回家。”
送完李东回去,王虎醉意散了大半,脸色垮下来。李东家并不是什么好地段,巷子昏暗,一道车灯打过来,面前黑色阴影一闪而过,漆黑的人影向他逼近。
王虎心里有鬼,脸色大变,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
半米之遥,人影站定,“你是王虎?”是明显比男性声音要柔和的女声。
王虎悬着的心放下来,仔细一看,面前的人身材纤细,容貌看不真切,但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王虎今年二十出头,没少调戏过女人,再加上还带着酒意,直接伸手就想去抓莫笙的手,笑嘻嘻地说,“我是啊,美女找哥哥我有什么事吗?”
后退半步,避开王虎的手,“不是我找你,是有个人想问你件事。”
“问事,那你可是找对人了,我号称这儿的百事通啊。”王虎跟着上前一步,“美女你靠近点,谁要问什么事啊?”
“章程。他想问你他是怎么死的。”莫笙声调平缓,清冷悦耳,但听在王虎耳里,就是阴森森的夺命音。
王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步步后退,“你在说……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是吗,你确定你不知道?”
这次的声音是个男声,从王虎身后传来,王虎僵硬地扭过脖子,浑身血液逆流,“章……章程。”
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王虎颤抖的指向面前浮在半空上的章程,“你……你……”
“兄弟,你什么都知道,那我是怎么死你清楚吗?”此刻的章程不再是之前正常人的模样,完全和死去的尸体一模一样,咧开展嘴角,露出森森白牙,血泪从眼里流出,混合着从太阳穴上蔓延下来的黑色血迹。
“啊!”王虎一声尖叫,可这里早已被莫笙布下了结界,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任何声音。
“章哥,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王虎此刻脸上满是惊吓,凉意从脚底直到头顶,恐惧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把他整个人紧紧束缚。“那时候是喝了酒,人太多了,我才打错的,我……我也没有想到……”
“章哥,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王虎跪在地上给章程磕头,手抖的不成样子,“我给你磕头,给你上香……你要多少钱……我都烧给你……”
“带我们去章程死的地方。”一直站在一旁的莫笙平静开口,章程也不再逼近王虎。王虎哪里还敢反抗,软着腿直应着是。
已经干涸的血迹,偏僻阴暗的郊外,还有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断求饶的王虎,几日前午夜的画面清晰的在眼前浮现。
深夜的饮酒狂欢,张狂的粗鲁叫骂,混乱中木棍砸在后脑勺时流出的鲜血,王虎丢下沾满鲜血棍子时的惊慌无措,李东将他的尸体搬入车内后备箱的阴狠冷静。章程闭上眼,只觉得荒唐茫然,就是这样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心里一片空虚,这就是他的人生?
“想起来了吗?”施了个小咒术让王虎昏睡过去,莫笙走到章程旁边。
睁开眼睛,章程眼底布满疲倦,年轻的脸上满是空洞迷茫,但还是惨白着脸色对莫笙笑了笑,道了声谢谢。
“你接下来是要送我走吗?去我该去的地方?”
“看看你手上的印记。”
章程不明所以地低头,古怪的花纹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公印未亮,执念未除。”莫笙此话一出,细密带刺的藤蔓一圈圈勒紧章程的心脏,刺的他生疼。勾起苍白无力的笑,章程低声开口,“我还能有什么执念呢?”
“自然是你放不下的东西。”黑眸如暗夜深潭,静水无波,章程对上这双眼睛,下意识的偏过头,仿佛再对视一会自己的挣扎茫然会就被全部看穿。
“人死后三刻,阴差拘魂送入地府。你虽是凶死,但按理来说也应会直接魂归地府。只是你死的瞬间执念不散,才会留着一口气,变作鬼灵。”
“鬼灵不会入地府,神志不清,没有特殊情况三日之内便会消散。林山几十人葬身火海,怨气聚集,你又是午夜被抛尸,有了这些阴气,你才可以恢复绝大多数记忆,离开自己的尸体。”
“魂魄没有知觉的飘荡,头三记忆重归。你便去了自己印象怀念的地方——那个废弃公园。”
“我……”章程想反驳,但最后又沉默的闭上嘴,无力地垂下头。她说的没错,那个公园,那个幼年时完完整整的一家人的笑脸确实是一直藏在他的心底。
“章程,回家吧。”章程浑身一颤,同样的三个字,不一样的心境。昨晚的他只想嘲笑,只想逃避,可彻底认清他的死亡后,他却突然生起了一丝希望,层层叠叠翻涌的迷雾中一点光亮微弱,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
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好字传入莫笙耳畔,莫笙黑眸里终于有了波动,一点柔和笑意浅浅绽放开来,到底还是个孩子。
有风吹过,晃得小巷里的煤油灯光闪烁几下。屋内响起衣料的摩擦声,中年妇人摸着黑颤巍巍地给煤油灯添了点油。然后便再也睡不着,怔怔地看着半开的木门,眼角沁出泪水。
火柴划出一道亮光,烟头点燃的同时嘶哑的嗓音响起,“别看了,再看你养的那个小兔崽子也不会回来,这有不是第一次这么久不回家了。”包工头翻身坐起来,烦躁地吸了口烟,他刚回家睡了不久。
“你说……小章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中年妇人说了几句,又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他在外面会不会受人欺负。”
“就他那不成器的东西?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了。”劣质香烟呛得包工头咳嗽几声,索性也不睡了,直接披了件旧衣服下床。
“混账东西,你就是老子的讨债鬼,上辈子欠你的。”包工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把落着灰的破旧灯罩拿出来,动作十分粗鲁,可将灯罩套在煤油上时,却是小心翼翼,生怕碰着那点灯光。
“败家娘们,知不知道没东西盖着耗油。”
“这哪来的?”中年妇女清楚,他们家之前老大在的时候日子还可以,可老大因为意外走了以后家里一落千丈,再加上要供小儿子上学,家里东西能卖就卖了,哪里来的灯罩?
“你管儿子管不住,管老子倒管得多。”包工头咬了一口劣质香烟,瞪了妇人一眼,这才开口,“帮老赖头干了两小时的活,从他家借的。”
妇人一时安静,又开始掉眼泪,额头皱纹深深,低声说道,“小章,快回家啊,妈还给你留了门。”
“这么多天都不回家,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包工头又骂了一句,坐在中年妇人旁边,又点燃一根香烟,眼里布满通红的血丝。
灯罩虽然破旧,但还是挡住了一些风,烛光不再左右摇曳,在门口的章程眼里渐渐朦胧成一团,他眼角泛红,却流不出眼泪,食指上的黑色印记忽然发亮。
哥哥意外去世后,家里的支柱一下子倒了,这个城市里即使是这样的地方,租金也不便宜。妈妈整日以泪洗面,爸爸脾气越发暴躁,他整日上课,只感到空虚痛苦。
他提出过辍学打工,却被暴打一顿,伤口在身上结痂,痛苦在心里越来越多。被逼着上学是那么枯燥无趣,所以后来,他迷上了打架,喝酒,夜不归宿,脑袋昏了,就不会疼了。
章程想到多个彻夜不归的夜晚,想起他每次醉酒回家,这盏灯是不是一直亮着,这扇门是不是一直开着……
回到店内,木桌上青花瓷碗里的安魂汤清如白水,莫笙将它推向章程。
“我已经用加密过的号码报了警,你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喝了这碗汤,魂魄稳固就可以去地府了。”
“我……还可再去看看他们吗?”章程捧起碗,嗓音沙哑。
“头七是回魂日。”简单几字,犹如天籁。章程向莫笙深鞠一躬,一饮而尽。
魂魄变得透明,年轻的脸上不再有暴躁,笑容干净纯粹。
店门被关上,门前的平面阴影逐渐拉长,最终形成立体人影,男人专注地看着渐远的单薄身影,直至在背影在视线中消失。男人回头,看了眼店门口的浓墨大字后,低头拿出一个精致的金色铃铛,纤长的手指抚上,触感渐由冰凉变得温暖。
收回金色铃铛,男人的唇角缓缓勾起笑意墨眸如同深沉夜色,幽暗又带着危险撩人。乌云遮住月亮,再被吹散时,店门口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