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凉意散去,温暖回归,张宇亮眼前莫名浮现出妈妈焦急担心的面容,一丝丝愧疚缠上心头。
张宇亮眼帘下垂,弱弱地开口,语气透露出无助,“我也知道这次没考好,是应该自己反思,可就是忍不住和她顶嘴生气。”又忍不住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莫笙,眼睛里满是无措茫然,活像只迷了路却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小羔羊。
微微一笑,莫笙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张宇亮柔软的黑色短发,“别担心,李阿姨一定是希望你赶快回家的。”
站起身来,及肩的长发整齐的披在身后,莫笙清冷的音质沾染上柔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小亮,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片刻安静,张宇亮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动几下,还依然稚嫩的脸上显现出犹豫,最终抿了抿唇,小声应声道,“好。”
两人离开的背影渐渐朦胧,直到彻底的和黑暗融为一体,再也看不清半分轮廓。
看着莫笙转身瞬间手中突然出现的符纸,章程手臂小幅度的颤动着,开始紧紧地用力攥起了手掌,甚至可以看见手背上鼓出来的青筋。
眼前的人影渐渐缩小,然后汇聚旋转,直至形成黑不见底的漩涡,冷漠遮盖住所有光亮,“呵,回家吗?”章程嗤笑一声,松开掌心中已经被攥的变形了的符纸,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都是骗人的而已。”几乎呢喃般的一句话,很快在风中飘散。
树影晃动一瞬,符纸晃悠悠地飘落,落在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手掌合拢,符纸便随着上面“静宁路44号街安魂堂,静候你的到来。”一行字,化作一堆灰烬。
男人墨玉般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张开的手心,忽然生疏地低念出两字,“莫笙。”似在舌尖上反复流转许久,而后又几经犹豫,才慎重地开口。
墨眸里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手中的灰烬散去,男人的身影消失,废弃的公园只剩一片空荡。
破旧小巷内,在夜的冷清中,一盏煤油灯依旧固执地燃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勉强照在不远处半开的门上。
初夏清晨的阳光明媚,透过窗户倾洒进来,整间屋子便亮堂起来。
闹钟准时地响起,又很快的被主人纤长的手指关上。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莫笙背起双肩包,随着一声轻微的开门声,离开家门。
因为是高档小区的缘故,居民楼下的绿化措施做得相当不错,常青的灌木和当前节令的花,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平坦的草地上还可见因温差而产生的晶莹露珠,在阳光下的照射下便产生些朦胧水汽,使得一片翠绿更加惹人喜爱。
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隐藏在灌木花丛之间,三三两两的大爷大妈们一边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锻炼身体,一边笑着和莫笙打着招呼。
莫笙点头回应,并不过分热切,却是十足的礼貌。阳光毫无掩盖地照射胜过普通人许多的白皙皮肤上,脖颈修长,长发披肩,脚下是单薄瘦弱的影子。
一时间,老人们看莫笙的眼神更加怜爱,都是邻居,也听说过莫笙的家里情况。一个女孩孤零零的上学开店,家里没什么亲人,身体也不大好,人又是分外乖巧好看。
虽说店里卖的东西很容易让人忌讳,但这毕竟是高级住宅区,住户们的收入和知识水平都不算低,对于鬼神之事也就不那么介意,更何况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最喜欢就是莫笙这种类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是以大多数老人都很是关爱莫笙。
踩着斑驳的树影走在小区路上,莫笙纤长上翘的眼睫颤抖几下,小区里的住户真的很好,可惜她的身体情况,到底是不能过分亲近。
一瞬间黑眸里的情绪发酵,明明阳光温暖,莫笙周围却仿佛忽然生出一层与世隔绝的孤独屏障,像镀上一层黑白滤镜,使得整个人都少了尘世的鲜活明媚。
但仅仅是一小会,莫笙很快压下去心底存留的负面情绪,眸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黑白重新染上彩色,阳光穿过发梢,染上一层暖金。
很快到了车库,暗灰色的普通牌子,一如主人安静低调的性子。车速并不快,可小区离京大也不算太远,不到半个小时,莫笙就到了学校。
大三理应来说需要为毕业提前准备,是相当忙碌的,可莫笙是个例外。莫笙已经决定继续读研,而一直以来优异的成绩足够让她保研,所以并不怎么为大四的毕业季担心。
最后一节课前间,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莫笙翻开课本,在瞥见露出一点的天蓝色信封时稍一停顿,又若无其事地翻到教授上节课讲到的地方。
在教授深入浅出的讲课声中,后座的男生脸上有些绯红焦急,心跳加快,时不时地用余光瞥向莫笙,却只能看见女孩被长发遮住的半张侧脸。
下课铃响,还没等男生喊住莫笙,就已经看不见人影,而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天蓝色的信封。男孩发了好一会愣,才在心里苦笑一声,果然是这样啊,被拒绝了。
教室阴影处,身材高大的男人眉头皱起,紧紧地盯着那张包装精美的信封,墨眸沉沉,嘴角下压,脑里思绪千回百转。
灰色汽车穿过排排树木,莫笙面上依旧是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羞涩。
树叶落入湖心,却激不起半分涟漪,远看澄澈碧透,近时才觉薄冰覆盖,细细一层,便无波无痕。
推开店门,莫笙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工作。灯光柔和,白皙的手指握着刻刀,在金丝楠木所制的骨灰盒上细致地雕下花纹。
乌沉木质触感细腻,刻刀随着手指点点移动,并非书写时张狂肆意的行云流水,而是竹林无风时的挺拔沉静,心有脉络,而手随心动。
木质风铃忽然响起三声,又很快停下,莫笙手中动作未停,没有分给门口半点余光,眸底依旧是专注,只是开口道:“清萱,招待客人。”
章程大跨步进入店内时,小木门也正好打开,清萱朝章程作出请的动作,示意他坐到靠窗的木椅上。
“哼,店主就是这样招待顾客的,我可真时长见识了。”瞥了一眼专注雕刻的莫笙,章程一开口就是浓重的火药味。
没人接话,清萱走到隐藏在角落的二楼梯口,一阵安静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的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的是几乎是透明色的茶杯和黑色的茶叶。
黑色茶叶沉沉浮浮,在透明杯中每片都纤毫毕绽地舒展开来。颜色逐渐散开,苦涩茶香随着蒸腾水汽溢出。
章程见没人理他,堵着一口气,拿起茶杯来就喝了一口,苦中带甘的茶味入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下,猝不及防的酸涩触上心头。
这是他自从醒来后第一次尝到味道。昨夜遇到莫笙后,他就已经对自己的情况坐了猜测,离开废弃公园后,又真正地验证了这个猜测。
灯火通明的夜市中看不到影子,触摸不到的各样物品,还有野狗粗鲁的狂吠,路灯之下,章程下意识地抓了下头发,又沉默地松开了手,生出恍然。
他站在夜晚繁华都市的道路两旁,看着车来车往,看着行人欢笑,看着酒吧门口和他与兄弟们一样勾肩搭背的醉鬼们走出来。车辆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章程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这个城市,他突然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和不可触碰。
建筑辉煌,远方大桥上各色灯光有规律的流动,连缀成美丽的流光,犹如天上闪烁星河,可是,这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呢?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灵体。
次日清晨,阳光在身上留下痛楚,他站在阴暗的小巷里,没有敢再触碰那份平日毫不在意的灿烂。
夜幕降临,章程看着比昨夜更加透明的手指,感受到虚弱的身体,眼底情绪错杂纷乱,茫然、困惑、痛苦以及不甘。
破旧的家门、粗鲁的父亲和哭泣的母亲,过往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里交替出现,最终混混沌沌的交汇成昨夜黄色符纸上的几个大字——静宁路44号街安魂堂。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古朴低调的店铺门口,抬头,安魂堂三个浓墨大字苍劲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