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
莲花的花期已到了末尾,莲花湖里的花在慢慢凋零。诺大的湖上没有一个人,显得十分寂寥,一阵风把亭子里摆放的纸张吹散了。沐悦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去管。
“姑姑!”
人未见而身先至,江亭快步走过来,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又喊了一声:“姑姑。”
沐悦抬头看了一眼,批文书的手不停,“都当了两年宗主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江亭早已被说习惯了,此时也不甚在意,但还是哼了一声。
沐悦又道:“说吧,又有什么是要我帮忙的?”
江亭炸毛:“什么叫又有什么要你帮忙?我很久以前就都是自己处理事情啦!”
沐悦恍惚了一下。
“不过姑姑,还真有一件事,如今我江氏大权在握,所以想新招揽一批客卿为我所用,只是来跟你说说。”
沐悦继续处理宗族事务,心里却突然想起来,江亭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渐渐不需要她的保护了。
“……随你吧”
“……哦。”
本来这样的事江亭早已能做主,但姑姑总是说没事不要找她,不要来云水宗。江亭算算自己已经有三个月没来云水宗了,才找了一件不算事的事做理由来云水的淼城一趟。
江亭忍不住看着沐悦,希望她再叮嘱些什么。过不久,沐悦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这些事情你自己决定,就不用特定来告诉我了。”
再多说一句,下一步就是赶人了。江亭连忙抱住姑姑的手装乖道:“姑姑,你是不是又忘记用饭了?”
“……”
江宗主事务繁多,还不忘来云水宗蹭个饭。用过晚饭,江亭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沐悦眼看着江亭才在她书房看了一会儿书,管家就已经把江亭要住的屋子整理好了。
“姑姑,天色已晚。”
沐悦的眼皮跳了跳。
臭小子!想留下又装模样,他不走难道自己还会把他绑回去?!
“明天给我滚回炎凌宗!”
江亭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又磨蹭着把午膳用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江亭走后,沐悦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顿时失去处理任何事的兴致。这两年江亭越发懂事了,行事也被磨炼得有了宗主的样子,只是在她面前还和以前一样。江亭不来尚可,来了又走反而让她心情有些低落。沐悦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有些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现在才有的。准确来说,自从那次看到烟流尘的天魂——胎光,她的心里时常感觉到空虚。随着江亭在炎凌宗站稳脚跟后,这种感觉更甚,甚至让她生出些不知该怎么办的恐慌。有时她宁愿江亭多拿出些破事来烦她才好。
她的生活一向单调,十年来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没有了去恨去回忆的理由了。
烟流尘虽说着四海为家,脚步却很诚实地朝着云水的方向走,更准确的说是淼城。她一路走一路玩,一路挣钱养自己,进展缓慢也没关系,反正她闲。
此时的烟流尘坐在一张桌子旁,肉疼地点了一碗面加两个包子,从钱袋里拿出几个铜板,递给小摊贩。
自从穷过之后,就再也说不出钱财乃身外之物的话了,这一点在她上一世被逐出宗门时深有体会。如果有人这么跟她说,她会立即毫不犹豫地道:来来来,让你的身外之物砸死我!
烟流尘生的一张好面貌,这些天她真的算得上“靠脸吃饭”。她专门帮一些店铺和摊贩卖东西,而且专挑年轻的小哥下手。长得好看嘴又甜,有她在生意都会翻好几倍。甚至赶上了菊花花期,她便跟着几个小姑娘采菊拿来卖。但这样赚来的钱其实也不多,勉勉强强过日子罢了,上辈子,她在淼城之时都不知道“穷”字怎么写,对钱没有概念;被逐出宗门那段时间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顿顿萝卜土头,和别人讨价还价,抠得连小摊贩都嗤之以鼻。往事不堪回首,如今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地拮据。
她一边吃面一边听着旁边穿着不同校服的修士在另一张桌子上聊天,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是她认识的哪个宗门,大概也没什么名气。
“哈哈哈哈,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过了十年,居然还是同样的配方。
“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风光一世的江耀最后会是这个结局。”
“这江耀还真是作恶多端,声名远扬啊!不仅弑父弑兄,连自己的挚友也不放过。”
烟流尘不禁放慢了吃面的速度,桃花眼微眯,内心一阵唏嘘。
“不过,这江耀倒了,修仙界群龙无首,你说这下一届仙首花落谁家?”
“……这可不好说了,修仙界四大宗门,济清宗向来与世无争,且宗主常年闭关,先排除;炎凌宗如今是个毛孩子当家,不成气候……”
“等等!”
这群修士正唾沫横飞,眼睛放光地谈论着,突然被人打断都吃了一惊,视线所及便是一双桃花眼,那女子正笑着看他们。
“各位道友,”烟流尘站起来,笑着对他们行了个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些修士也先先后后还了一礼。“刚才听各位谈论,实在心痒难耐,不知可否顺个耳福?”
那些修士看她谈吐不凡,且对她挺有好感,便让她端着面挤了进去。
一个修士道:“方才你称我们为道友,想必你也是修士,怎么不见你佩剑啊?”
烟流尘从容答道:“不瞒各位,我曾经算是个修士吧。一次意外,修为有损,还折了佩剑。所以呢,我去了边塞之地求医,近几天才回中原。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故听到你们谈话后忍不住好奇起来。”
这些话半真半假,她是忽悠人的一把好手,这些修士显然被她忽悠得团团转,看着她的眼神饱含同情。
烟流尘故作沉痛道:“罢了,往事不提,提起都是伤心。刚才你们说炎凌宗如今是谁当家?”
修士们纷纷表示不勾起她的伤心事,又十分热心地为她解答:“还能是谁?炎凌宗这一辈也就只有江亭是正统血脉。”
烟流尘浑身一震,那痛苦的记忆似乎在她心上又剜了一刀。
江亭……江风月……算起来,他应该年满十八了吧?
那些修士没注意到她瞬间变得煞白的面孔,又继续刚才的话题:“炎凌宗和济清宗姑且不论,风吟宗宗主萧怀倒是让人吃了一惊,没想到他把封棺大会主持得不错。”
“他能主动请缨我都奇了!不过,这仙首的事情也有人问过他。他又是那个和稀泥的态度,翻不起风浪。”
“那……现在四大宗门只剩最后一位了……”
自从回神之后,烟流尘安静地吃着端过来的面,对他们的谈话不发一言。此时手顿了顿,突然加快速度吃完面,嘴一抹。装作不在意地问:“如果没猜错,最后一个宗门,应该是云水吧?”
方才听他们谈论得十分火热,如今却是一阵缄默。半晌,一个女修士道:“云水宗如今确实算得上如日中天……如果一定要选出一个仙首,怕是只有那沐宗主能胜任。”
另一个微胖的修士接着她的话犹豫道:“……也是,沐悦是剿灭烟老妖女的第一功臣……道友,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烟流尘:“……没事没事。”那位修士给她倒了杯水,烟流尘接了却没喝,大拇指抠进杯沿。
“沐宗主……可好?”
“能不好吗?云水一带被管理得井井有条,云水宗在四大宗门也是朝前跑的。”
“不过,若真是沐悦做了仙首,依她那脾气,我们……”
八苦圣手扬名四海,谁都要说她一句脾气暴躁,傲娇毒舌。一剑八苦,让人谈之色变。那些年她刺伤的瞧不起女修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在世人心中的印象十分深刻。无论得罪任何人,千万不可得罪沐悦。
但在烟流尘心中,沐悦无论被人传成什么样,她还是那个口是心非,不愿被人比下去,骄傲的师妹。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不过听说这沐宗主对仙首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人在她面前多说几句,她都是一副立马一剑刺过去的样子。”
刚才的女修士又对其他修士道:“各位道友,听我衷心奉劝一句,以后最好不要提及围剿灵犀山的一事,当心被那妖女和南悠仙子听到。”
烟流尘手一抖,茶水抖出一半:“……??!那妖女不是死得透透的了吗?!”
大家都知晓烟流尘“塞外治病”多年,消息几乎断绝,连忙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告知她关于烟老妖女的光荣事迹。没人关注烟流尘越来越扭曲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