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发现他脸色忽然苍白,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深深触动到了海枫,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开解他说;“我就是胡乱分析一通,没想到你却当真了,我说的这些不一定对啊,你只当听个乐呵得了,梦里的东西,谁说的准呢,你说是不是?”
海枫此刻还没有从刚刚的混乱意识中走出来,只是呢喃道:“或许我的理论是错误的……要不为何进展不顺、成果寥寥?”
大周看他这般,倒有些不耐烦了,拽了拽他的胳膊道:“我说,不至于吧你?做个梦还把你整的神神叨叨了?你现在觉着自己的坚持是错误的,以前为何不觉得?你把你认为错误的的地方说出来,咱俩讨论讨论,如果没有错,那万事皆休,你也就不必痛苦了;如果确实错了,你及时止住,也比继续深陷下去好是不?”
海枫慢慢觉得大周这一席话倒颇有道理,就努力把刚才的混乱心思克制下去,整理下思路,他开始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我试验进展的很困难,甚至可以说一无所获。可能你会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因为表面上看,我似乎完成了一些东西。可是只有我知道,我证实的每一点,都距离我的目标太遥远,甚至有些会使我与梦想越来越远。”
看到大周不解的眼神,海枫继续往下说去:“这些说来话长,此刻我的状态也不允许我给你做出详细解释,等我静一静,过几天再和你说。你现在只需了解的是,我刚才说的这种矛盾状态完全属实。而之所以我从未有过怀疑的原因是,我始终相信我的坚持是正确的,所有的困难都是小插曲,并不能阻挡真正的量子通信——超越光速的量子通信的最终实现!它如此美好,我几乎都可以触碰到它!但是,你的话却使我忽然感到,我可能出错了,我的潜意识或许早就认识到,我所坚持的一切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太多赤裸裸的真相都在像我展示这一点。而我呢,竟然从未如此想过,是不是太可笑了?”
“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先不要如此悲观。”大周安慰他道,“虽然我不能在理论上给出你必要的帮助,但我可以在技术实现方式上,跟你探讨一下。如果我们先不考虑所有的细枝末节,而是假定真正的量子通信是可以实现的,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呢?”
“首先,我们需要自由地实现任意多个量子的纠缠态;然后,我们需要拥有把量子传送到任意位置的手段,而且这个过程不应当依附于任何介质存在,最理想的状态是,可以在真空中穿梭且不受干扰;最后我们应当能够控制观察时量子坍缩的随机行为。”
“呃,你所说的,对于第一点,即使我们能够制造出纠缠态量子,但数量却远远不能及你的要求,要想在技术上突破非一夕之功,但我认为还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而至于你说到的后两点,恕我直言,难度太大,先不说技术的困难程度难以想象,理论成立与否还有待商榷。”
大周看他没有接话,就继续说道,“当然了,你是理论专家,或许有朝一日能够证实这些。但我还是要善意地提醒你一下,万不可走入死胡同,就连爱因斯坦这样不世出的天才,晚年也陷入大一统理论的找寻中无法自拔,你还年轻,及时抽身还来得及。”
海枫默默地听着,艰难地点了点头。
“知道这事对你挺残忍的,但是听哥们一句劝,当断则断,宜早不宜晚。”大周随后又说了些劝慰海枫的话,让他先好好休息,自己不在这打扰了,有事务必联系他,随后就起身告辞了。
海枫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某种死循环,他告诉自己,应当及早抽身于此,但巨大的不甘随即从涌上心头。他无法辨别对错,也不能看清自己,极度不适让他难以自持。在那一刻,痛苦有如枯藤绕树,连绵不绝。他紧闭住双眼,但挂钟连续敲打的四声使他烦闷,继而口干舌燥,恍惚间抓起床头的瓶装水一饮而尽。
等他再次睁眼,已入夜。夜色苍茫如洗,微星灿灿,竟无一丝声响。他感到寂寞悠长如青山古树,时间仿佛凝滞于此,进而化作一团烟雾将他笼罩,直到一连串浑厚悠扬的声音将这团烟雾刺破,他感到如梦方醒。这个声音持续了十二次之后,他知道夜已深。这样静静地过了一夜,他想,或许是该放弃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海枫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他想告诉大周自己的选择并感谢他对自己的开导。于是他拨通了大周的电话:“大周,我得谢谢你。”
“呦,你小子啥时候这么客气了,终于知道谢谢我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给你……”
“我已经想通了,的确,现在停下还不晚。”
“你先等会,想通了什么?为什么还来得及?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呢?”
“你昨天说的话,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
“我昨天说的话?咱俩昨天说话了吗?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瞎扯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让我开心一点儿。放心吧,我挺得住。”
“不是,疯子,你在跟我开玩笑呢吧?怎么越说越离谱了,一上来净说些疯话,再这样我挂了啊。”
“是你在开我的玩笑吧,我想通了,你昨天说的确实挺有道理的。”
“可是我们昨天确实不曾说话啊,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你在家吗?我这就过去,哪儿也别去啊!”大周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海枫此时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大周是不是在假装和他开玩笑,于是只好在疑惑中等待大周的到来。过了没多久,大周到了,进门便往海枫脑门子上摸去,边摸边说:“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呢?”海枫又气又好笑,一把把他推开,说:“你昨天看我像发烧的样子吗?适可为止啊,不要老假装昨天没来的样子。”
大周盯住了他的眼睛,真诚地说:“我不清楚昨天你发生了什么,可是昨天一整天我都在研究所里,这个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海枫更加疑惑了,他想:难道我又在做梦?上一个梦给他的经历让他明白,梦境的真实程度足以以假乱真,如果这是一个梦,他不想纠缠下去,马上醒过来才是他迫切想要的,可怎样做才能醒过来呢?如果这不是梦,那昨天的一切又怎样解释?面前的大周难道又是假的?他想到,当前最需要的,是证实此刻是否身处梦境之中,毕竟若是在梦中,则大周的真实与否也就不再重要。想到这一层,他便心静了一些,这时大周开口说话道:“嘛呢,又想些什么呢?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带你去医院吧。”
海枫这时想: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假如自己在做梦,那么梦境理论上是有边界的,总有一些自己不曾接触过的事物无法出现在梦中,去医院或者其它任何不熟悉的地方,或许有机会分辨出梦境与现实。于是他同意了大周的建议,跟他往医院走去。
在路上,他问大周有没有做过特别真实的梦,真实到无法分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大周告诉他有过,但那种分不清的时刻一般是在梦中,因为梦中人不会觉得自己身处梦境,一旦醒来就会立刻知道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海枫又问他,他怎么知道此刻跟他去医院的路上,不是在做梦呢?大周就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傻子。
这一天,大周先是带着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随后海枫又求着大周带他去了他没有去过的任何地方,像歌厅、舞厅、酒吧,最后在他执意要求下进了一个不可描述的会所。大周这时候脸上全是看透一切的表情,还挂着一丝坏笑。他总算知道这家伙折腾一天想要做什么了,原来是想坏一坏啊,这小子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这不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海枫此时去没有工夫看他的坏笑,因为他逐渐发现,自己身处真实之地,并不是在做梦,他不知道是不是该为此事庆贺一番,那个该死的梦把他的世界全部打碎,杂糅到一起,可真是庄周晓梦迷蝴蝶了。这一天跟大周在一块东奔西走,使他不仅知道所处非梦,他也相信身边之人确是大周无疑。
那么伴随而来的是另一个残酷的现实,昨天发生了什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昨天下午做了两重梦;第二种可能是确实有人假扮了大周!
既然此刻所有都是真实的,他也就无需跟大周隐瞒什么,回到家后,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讲给大周,大周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听他讲完。
“原来昨天你经历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还都是跟我有关,哈哈哈,虽然都不是真的我。”大周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大笑了几声,“我说你今天怎么性情大变,去了那么多你从不踏足的地方,原来是为了看明白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我还以为你压抑太久的欲望,终于要暴发了呢,啧啧啧。”
“你可别取笑我了,实话跟你讲,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就说现在我跟你讲述这件事的状态,就跟昨天我跟第二个不知道是梦里的,还是现实中假扮你的人讲述最开始那个梦的状态相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说第二个‘大周’,不知道是梦里的,还是现实中假扮的。你也告诉了我你分析的两种可能性,那么你觉得哪一种最有可能呢?”大周问。
“我想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我不认为目前能有如此逼真的模仿手段,能够一点不差地仿造外观、说话、举止,甚至记忆。”
“同意你的看法,我认为这一切都是你的梦,两重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