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说:“她结了婚,还有一个孩子,你不嫌?”
王有富说:“我不嫌。”
土地说:“灵醒能当饭吃,当衣穿?你要真娶了她,你还不天天陪着她挨斗。”
王有富说:“可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金枝,从她进金家门起我就经常梦见和她一起睡觉。我非要睡她一回不 可,尝尝是啥滋味!”
土地说:“缺德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干啊!你是贫协组长,你要那么干了,土改工作队不会放过你的。”
王有富这才缄口不言了。
从此,王有富打消了娶金枝做老婆的念头,但却没有打消占金枝便宜的念头,见着金枝还是有意无意地缠上去 套近乎。凤仙看在眼里,惦在心里,动了给王有富做媒的念头,只有这样才能摆脱王有富对金枝的纠缠。凤仙 内心也同情王有富,老大一个男人,没有个老婆咋过日子啊!好歹他也是个贫协组长。她想来想去,觉得娘家 的一个远房侄女刘兰花和他还般配。凤仙把此事对我说了,我觉得凤仙想得周到,让她去试试看。谁知凤仙把 这事对王有富一说,王有富满口答应了。凤仙再回娘家找刘兰花爹娘一说,也答应了。两个人一见面就中意了 ,很快就结了婚,次年生下一个男孩。
1951年春,桂花坪村的土改工作告一段落后,转入了发展农业生产阶段。
这天,土地请了8个人帮助他家栽田。友智是敲栽田鼓的老手,歌也唱得好,他坐在田塍上,架好秧鼓,双手 捏着用竹子削成的鼓槌敲起鼓来了,一边敲一边唱:
秧鼓落田响一声
鞭炮锣鼓闹沉沉
男女老少齐下田
庆贺贤东开秧门
边插秧来边唱歌
两手插秧快如梭
插多插快要插好
行对行来棵对棵
第一不插烟袋锅
第二不插毛鸡窝
第三不插野游鹅
洗手上岸就发棵
……
就在这时,中年妇女桂花截住友智的歌唱起来了:
落垅小伙是哪个
喊我一声好阿婆
我来帮你栽两棵
带出垅来你唱歌
歌声未落,“哟嗬”声四起,接着是满田满畈的嘻闹声。众人便把目光投向落垅小伙子身上,这个小伙子便是 王有富。王有富干活不行。土地请他,一是凑热闹,二是避嫌疑,因为他请的几乎都是原来给徐纯龙家做过工 的人。
王有富眼捷嘴快,说:“我边栽田边想工作呢!你们看,那不是赵队长、刘队长、王支书来了吗?”说完就洗 起手来,准备上岸去陪他们。
这时刚当选的村支书王甫仁领着赵宝成、刘仁森站已在田塍上,三个人脸上都有笑容,特别是赵宝成笑得牙齿 都露出来。土地忙上岸发纸烟给他们抽。赵宝成不抽烟,刘仁森抽烟可他就是不接。王甫仁接了烟点上了。
王有富一会儿就上岸了,和他们打起招呼来。赵宝成见了说:“我们今天是随便来溜溜的,王有富,你忙你的 。”
王有富满脸堆笑说:“不忙,就是再忙也要陪你啊!”
赵宝成说:“不用你陪,我还要下田学插秧哩!”
桂花快言快语说:“有富,你别溜。你下来,今天你不栽出垅,看我不往你裤裆里敷泥巴。”
这时赵宝成脱掉了鞋袜就要下田,王甫仁怎么拦也拦不住。王有富见状,只好又回到自己的“垅”里继续栽田 。赵宝成下到水田,卷起衣袖,拿起一把秧苗向桂花请教。桂花就手把手地教赵宝成栽田。刘仁森、王甫仁也 脱了鞋也下田去插秧了。
一会儿风仙把‘过中’挑来了。友智停下了鼓大声喊道:“歇伙(鄂南语休息的意思)‘过中’哪!”栽田的 人听到这喊声先后上岸了。赵宝成栽田的兴趣未尽,在王甫仁的再三催促下,他栽完最后一支秧伸直了腰,已 经累得腰酸背痛了,在王甫仁的搀扶下上了田塍。土地忙上前找到王甫仁,拉了拉他的衣服轻声问:“王支书 ,一起去‘过中’吧?”
王甫仁说:“那我得问问刘队长。”
王甫仁走过去向刘仁森请示。刘仁森说:“我们只能到贫下中农家吃饭。”
王甫仁转来对土地说:“不到你家吃饭了。”说完就邀他们走。
土地忙上前去客套地说:“赵队长、刘队长,一起‘过中’吧!”
赵宝成问王甫仁:“王甫仁同志,啥叫‘过中’?”
王甫仁解释说:“我们这里中饭吃得迟,请人栽田中途都有‘过中’的习惯,就是简单地吃一餐,下些肉丝面 ,炒些花生米,煮些咸鸭蛋,外加一壶谷酒,挑到田头吃,饱肚鼓劲罢了。”
赵宝成兴致勃勃地说:“刘队长,我们也去‘过…过中’。”
刘仁森嘴巴张开“这……”地一声僵住了。
赵宝成心领神会说:“不是就过中嘛!中农也是团结对象。徐臣忠也是长工。是吧,王甫仁同志?”
王甫仁忙说:“是长工,他父子俩做了三十年长工呢!”
赵宝成高兴地说:“走,‘过中’去。”说完就打头向“过中”的草坪走去。
土地抢先赶到“过中”的地头,让凤仙盛三碗肉丝面放好。赵宝成、刘仁森和王甫仁随后便到了。围在菜碗旁 边的人起身散开去。赵宝成忙说:“大家别走,你们走我就不吃了。我这人爱赶热闹。”边说边蹲了下去。起 身要走的人又回来几个。我忙把盛着肉丝面的蓝花碗端给赵宝成,然后分别端给刘仁森和王甫仁,又给他们一 人一个咸鸭蛋。刘仁森端起碗,拿了咸鸭蛋,起身走到一边吃去了。
赵宝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问王甫仁:“今年开秧门徐臣忠是头家吧?”
王甫仁说:“徐臣忠父子是远近闻名的种田能手,每年他总比别人早开秧门七八天。田地里的庄稼长得高人一 节,收成也多人一两成。”
赵宝成兴奋地说:“好!吃完你带我去参观一下他的庄稼地。现在农民分得了田地,就得想办法让他们种好田 地,过上好日子。你说是吗?”
王甫仁连声说:“是的,我和你想到一块了。”
土地说:“赵队长,没什么看的。”
赵宝成笑道:“土地同志,想不到你还挺保守的。怎么,怕别人学走了你的好经验?我还就是要你把经验传授 给大家哩!你说说,这种田有哪些经验?”
土地说:“‘种田没有巧,全靠用心搞’。农活是讲季节、讲环节的,不能误了农时,少了环节。误了季节, 少了环节,就影响收成。是吧!所以说,农人种田种地,一是人要勤,‘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人糊 弄地,地糊弄人’;二是种要好,‘好种出好苗,好苗收成好’,‘种地不选种,累死也落空’;三是肥要足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种地不上粪,好比瞎胡混’啊!赵队长你说是这理吧?”
赵宝成惊讶地望着我笑着说:“说得好!土地同志,看你不出你还是个秀才哩!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像做诗,哪 学的?”
土地说:“我爹种田种了几十年,向我爹学的。”
赵宝成说:“王甫仁同志,走。我们去参观土地家的庄稼地。要好好总结一下他的种田种地的经验,在全村推 广,把桂花坪村的农业生产搞起来。”
王甫仁说:“好,那我们吃完就去。”
土地说:“赵队长,我带你们去。”
赵宝成说:“不用了,你家在栽田,不耽搁你了,我们参观完就走。”
王有富抢着说:“那我陪你们去。”
赵宝成说:“也不用了。”
赵宝成、刘仁森“过中”之后,在王甫仁的带领下参观我家的庄稼地去了。当他们回去时,赵宝成让王甫仁弯 路来告诉土地,说他们看了后非常满意,工作队要组织全村的农户来参观学习,还要他介绍经验。临走时王甫 仁让土地好生准备准备。
三天之后,土改工作队召开桂花坪村农业生产会议,每个农户派一个代表参加,先到蚌壳岭参观土地家已插上 秧苗的稻田,又去山地参观他家的小麦和蚕豆地,然后集中到鹤皋学校操场上开会。会议由赵宝成主持。首先 由刘仁森传达县委《关于土地改革后迅速发展农业生产的意见》的文件。接着王甫仁发言,他对全村农业生产 的形势作了分析,并提出抓好全村农业生产的方法和措施。最后让土地上台介绍种田经验。土地走上台前,看 着那么多双眼睛望着他,吓得浑身像筛糠似的哆嗦起来,慌得要缩回去。赵宝成见了拦住我,笑着说:“别怕 ,就当前面没有人。”土地麻着胆又站上前去,仰脸朝天,结结巴巴地讲起来。说了一大串农业谚语,把大家 都逗笑了。比如,“女人奶足,伢儿就胖,田里肥足,苗儿就壮”,把一些人笑得前仰后翻,笑得我后面的话 好一阵接不上卯了。土地好不容易讲完,下台时脚踏空了,差点摔到了台下。会场上又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赵宝成最后总结,他号召全村人向土地学习,把春耕生产搞好,夺取农业全面丰收。
这年底,蚌壳岭村的农业全面丰收了,除公粮以外,卖给国家的粮食最多,被区里评为先进村,土地也被评为 县里的劳动模范。赵宝成也因此提拔到另一个区当区长去了。
谁也没想到,徐土地的这一段光荣历史,后来竟成了他和赵宝成的罪状。
赵宝成调走后,刘仁森成了白沙乡乡长。不久,刘仁森在桂花坪蹲点,因土地是种田能手、县劳动模范,帮助 他将5户组建起全区第一个互助组——徐土地农业互助组。互助组虽然能给困难户解决一些缺劳力、缺农具、 缺资金等问题,却也暴露了出勤不出力和等、靠、要等问题,让土地着实伤透了脑筋。
约摸挨过了两年时间,从山外不断传来农村要由互助组逐步过渡到农业合作社,田地要归公,农民要接受改造 ,农村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消息。大家都不知道农业合作社是啥子东西,但听说土地要归公,大家就高兴不起 来,反倒忧心忡忡。这时的王有富被乡里抽去搞了一年多农村工作队,后来还入了党。回来就成了桂花坪村的 干部了。
这天王有富找到土地,对他说:“庚哥,刘乡长说我们桂花坪马上就要成立初级合作社了,刘乡长还说让我当 社长,你可是要带头入社吆!”
土地说:“那我恭喜你了!合作社咋搞法?”
王有富说:“这一年多我被乡里抽到山外搞农村工作队,就是去帮助组建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大概是四五十户 建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采取土地入社,所有权归私有,统一经营,折股分红,耕牛、大型农具折价入社,充 作股份基金。按入社土地股数分摊相抵计算,多退少补。社员所摊股份基金按户入账,退社时可以抽回。入社 原则上是群众自愿。”
土地毫不犹豫地说:“我肯定不入合作社,5户互助组都搞不好,50户咋弄嘛?”
王有富说:“但根据我们在山外搞试点的经验,开始也是强调自愿,可你讲自愿就没几户入合作社的。自愿行 不通。后来就只好强迫入社了。”
土地问:“咋强迫?捆、吊、打、枪毙!”
王有富说:“那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劝你带头入社,我这是为你好。你成分是中农,中农是团结对象,可你 的中农严格说是有问题的。”
土地说:“有什么问题?是赵队长给我改过来的,咋啦?”
王有富说:“改为中农是想拉你一把,可你得和共产党一条心,你要不和共产党一条心,你就不像是中农了。 ”
土地说:“怎么,不像富裕中农像富农?像地主?党的政策不是讲自愿嘛!”
王有富说:“自愿不自愿也体现了一个人的阶级觉悟。”
土地说:“哟,你当了一年多工作队员像个人物了!”
王有富说:“我是看在我们昔日的交情才说这些的。我是在关心你。”
没过几天,桂花坪来了七八个农村工作队员,分别到各个自然村召开动员会,宣传农业合作社的优越性,动员 大家积极报名入社。到蚌壳岭来的工作队员姓佘,叫佘平,他是从其他乡抽来的贫农积极分子。佘平同志一进 村就找到徐友智家,要他当蚌壳岭组长友智推脱说:“佘同志,你去找徐土地吧!他是我们互助组的组长,又是劳动模范。”佘平同志说:“组建农 业合作社,走社会主义道路,我们依靠的是贫下中农。他是中农,我们怎么能去找他呢?阶级成份决定阶级立 场,你是下中农,是我们共产党的依靠对象,蚌壳岭生产组组长你当定了。友智见推不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并让他通知全体村民第二天到学校开会。
第二天吃过早饭,蚌壳岭的人就三三两两,拖儿带崽地往桂花坪的鹤皋学校走去。因为要开群众大会,学校放 假了。一路上村民的心里头像猫抓挠痒不踏实。土地牵着谷穗也出门了,泥蛋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桂花跟上 来了,她老远就跟土地打招呼,问他入不入社。土地没说入,也没说不入,只是说去看看再说。她又问入社好 不好?土地说他也不知道,入不入社你自己做主吧!
村民们从三条路向桂花坪的鹤皋学校聚拢而来。桂花坪是燕窝阆、蚌壳岭、筲箕坪的中心点,四个自然村的孩 子都在鹤皋学校读书。会场设在校门外的小操场上,小操场上已来了不少人,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地聚着,这儿 一堆,那儿一簇,交头接耳,一片嗡嗡声。偶尔有女人尖脆的笑声像蝴蝶一样到处乱飞。大些的娃儿你追我赶 逗闹着,小些的娃儿怯生生跟着爹娘转。校门左侧墙下设着会议主席台,台上坐着一排人,是白沙乡的领导和 派下来的农村工作队员。刘仁森与王甫仁在说着什么?王有富在领导之间穿梭了一会儿,走到台前把双手窝成 喇叭状,大声喊叫:“村民同志们,马上就要开会了,请大家站到主席台前面来。大人带好伢崽,不要吵闹了 。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大家一定要注意听,不要随便走动,随便说话。民兵要注意维护好会议秩序。下面我宣 布大会开始,先请乡党委书记刘仁森讲话,大家欢迎。”会场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