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玉叶说:“就问这个事,请求迅速办理结案,将肇事者绳之以法。”
潘克华说:“你这同志咋这么性急?办案牵涉到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三家呢!我们尽快办吧!你说的这 宗案子是死案子,交警已作了事故责任认定,法院只要按照有关法律条文开庭审判就行了,应该很快的。”
丁玉叶叮嘱道:“潘队长,你们可要秉公执法啊!”
潘克华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没有秉公执法似的。”
丁玉叶说:“你别见怪,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因为……”丁玉叶一急,竟结巴起来,她伸手从挎包里 掏出那份材料递给潘克华,然后继续说道:“因为这个案子有假,马小安实际上是在替别人顶罪。所以,我怕 这个案子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最后让真正的肇事者逍遥法外。马小安愿顶罪,就让他罪有应得 。这样才能让死者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慰啊!”
潘克华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份材料留给我先看看。关于这个案子,我们这边会尽快办理,检察院、 法院那边我们也会催办,请你放心。”
丁玉叶充满感激地离去了。
在丁玉叶四处活动,发誓要将马小安送入监牢的这一段时间里,马小安简直是度日如年,心里的苦衷真是 一言难尽。
平心而论,他很不愿意充当这个角色。当车祸发生的时候,他作为司机,自然懂得肇事者应当受到什么样 的惩罚,他担心自己被卷进去,因此当他一爬出车门,就一再当众声明不是他开的车。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领 导却要他去顶包。暂且不说这顶包自己要被判刑坐牢,关键是把名声搞坏了。他今年40岁,开了23年的车,从 未出过交通事故,先后在五个单位工作过,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咋会弄出这么大的交通事故呢?今后 叫他如何在社会上做人啊?
话说回来,尽管领导对他说要做到“五不”,但这“五不”并不代表公众,不代表社会舆论,不代表良心 啊!古代还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可领导要你顶,你能不顶?你要不顶,今后肯定有好果子吃!可说句良 心话,他实在不愿去顶包。
今天上午,王亚天又来找他,要他去找丁玉叶求情,还给了他2000元的办事费用,并且还给他交了底,说 可再补7万到10万赔款,争取早日把事情了结算了。
无奈的马小安,为了把假象弄得逼真些,亲自带着他老娘、老婆及儿子一起来到丁玉叶家。这是他第三次 登丁玉叶家的门了。
马小安敲开门后,丁玉叶不冷不热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马小安拿出500块钱放到茶几上,说:“丁老师,这些天你辛苦了,这点儿钱给你买点儿东西补补身子吧 。”话刚说完,马小安忽地给丁玉叶跪下了,他说:“丁老师,你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大人不计小人过,你 原谅我吧!你要是觉得钱赔少了,我再想办法赔一些给你,好吗?”
丁玉叶气愤地问:“马小安,我再问你一次,车究竟是谁开的?你要说真话。”
马小安说:“丁老师,车的确是我开的,我发誓,如果不是我开的,剁我的手,剁我的脚。”
丁玉叶说:“马小安,你回去告诉你们杨书记和王亚天,我不要钱,我要真凶。我知道你是替人顶罪的! 既然你心甘情愿替人顶罪,我就要让你去坐牢!”
马小安说:“丁老师,真的是我开的车,我要是骗了你,我就遭雷打。”
马小安的娘说:“丁老师,你就饶了我儿吧!他上有老,下有小。你饶过他,我一家人永远记住你的大恩 大德。”
马小安的老婆也说:“丁老师,你就行行好吧!”
丁玉叶说:“你们都别说了,其实你们心里都明白,我心里更明白。既然马小安愿意背过顶罪,这就怨不 得我了。你们说是吗?”
马小安的老婆见丁玉叶铁了心,急得哭了,对马小安说:“你要进去了,我们咋办啊?”
马小安受老婆的影响也哭起来了,越哭越厉害,浑身抽搐起来。
马小安的老娘也泪水婆娑地哭道:“造孽啊!造孽啊!”
丁玉叶被满屋的泪水融化了,也是泪流满面。
整个屋子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唯独马小安的十岁儿子没有哭,他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听说交警大队把马小安重大交通事故案的案卷转交给刑警支队了,第二天上午刚一上班,王亚天就亲自开 着车来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找潘克华。
潘克华正在安排工作,忙得不亦乐乎。
王亚天见状忙说:“你忙你的,等你忙完了,我再给你说个事。”
潘克华说:“你书记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还用得着亲自来一趟?该不会是来‘双规’我的吧?”
王亚天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真要是‘双规’你,一个电话叫你去就行了,还用得着我上门来吗?”
潘克华客气地说:“你先到里屋坐一会儿,我忙完就来。”
潘克华很快把工作忙完了,办公室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他关上门,来到里屋,不无感慨地对王亚天说:“ 这刑警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有大案是没日没夜干,提心吊胆干。没大案吧,小案又堆积如山,缠死人哩!”
王亚天说:“都一样,都难搞啊!现在,我们的工作也遇到难题了,只好来找你了。你可得给我面子啊! ”
潘克华说:“有什么事还能难倒你纪检委王书记?你说给我听听。”
王亚天说:“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市纪委出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死了两人,伤了五人。”
潘克华说:“这个案子我知道,案卷已经从交警大队转过来了,准备进入司法程序,立案报批了。难道有 什么问题吗?”
王亚天说:“问题倒没什么,只是司机马小安是我们纪检委的,能不能在量刑上轻点儿?”
潘克华说:“怎样量刑,《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是依据,按最低量刑至少是要坐牢的。”
王亚天说:“我的意见是,刑怎么定我不管,你采取什么变通手段我不管,就是不让他坐牢,材料不进他 的档案。你们不是有判几年缓几年的判法吗?不是还有保外就医吗?”
潘克华说:“怎么判是法院的事,与我们无关。”
王亚天说:“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这里如何把关,能让他不坐牢。”
潘克华说:“马小安重大交通事故的案卷我还没看,等我看后再说吧!前几天,我看到了一份告状材料, 说马小安是顶包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亚天说:“既然你把案子挑明了,我也就不必藏藏掖掖了。这次交通事故的肇事司机的确不是马小安, 而是省纪检委的一位干部。可事故出在我们这里,我们不揽下来怎么办?省里虽然没明说,但也有这个意思。 现在《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已下,省里也早将赔款拨下来了。马小安顶包的思想工作也早就做通,不过 我们答应他‘五不’,就是不让他坐牢,不让他降职,不让他降薪,不影响他进步,材料不进他的档案。我就 是为这件事来找你商量的。”
潘克华脸显难色,说:“恐怕有些难度。死者亲属如果不闹还可以应付过去,若是他们到处告状就不好办 啊!”
王亚天说:“没难度我找你干吗?搞工作既要讲原则性,也要讲灵活性嘛!你能保证你潘支队长今后不犯 一点儿错误?你们刑警支队里的干部不犯一点儿错误?到时候你潘支队长一句话,我还不是可以为你们网开一 面?”
潘克华最后说:“那我和一把手商量一下再定吧!”
王亚天走了之后,潘克华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仿佛被人戏弄了一般,不由恨恨地骂道:“******,纪检 委咋干这种事呢?你王亚天是什么东西,敢来吓唬我。我只要不犯大错,我怕你个**!”
马小安重大交通肇事案卷,在公安局与检察院之间转来转去,丁玉叶也只好多次往来于公安局与检察院之间 追踪督促。
11月1日,丁玉叶找到市公安局局长何立冬,无可奈何地威胁说:“何局长,你们再不拘留马小安,我就 到省政府门口,到北京天安门去扯横幅喊冤!”
这时,何立冬才将碧泉市负责政法工作的领导签发的“同意拘留马小安”的意见给丁玉叶看,并说:“我 们马上对马小安实行拘留。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丁玉叶问:“马上是什么时候?”
何立冬说:“三天之内。”
丁玉叶经过这么长时间与纪检委、公安局和检察院打交道,已经很有经验了,那就是对他们的答复不可不 信,又不可全信,于是她说道:“我过四天再来问,你们拘留一个交通肇事犯怎么这么难?如果是个普通老百 姓,你们早就将他逮捕判刑了,还用等到今天?”
11月5日上午,未到8点,丁玉叶就来到公安局局长何立冬的办公室门口等候。
何立冬来了后对她说:“马小安案已进入司法程序。我们已经对马小安实行拘留了。”接下来,他还特意 让一位女警员带着丁玉叶去刑侦队看了拘留证存根。
丁玉叶心中暗喜,这四个多月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但她还是不放心,心想,我要到监狱里亲眼看到马小 安才能真正放心。她便问一个工作人员:“请问马小安关在哪里?”
工作人员说:“这个我不清楚,你去问刑侦队。”
丁玉叶就去刑侦队问潘克华:“你知道马小安关在哪个监狱里吗?”
潘克华显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早就不管这个案子了。”
丁玉叶问:“怎么,你调走了?”
潘克华说:“没有,只是这个案子安排给别人去管了。”
丁玉叶有些纳闷,转念一想又问道:“是不是这个案子连累你了?”
潘克华忙说:“没有,没有。”然后又轻声地对她说:“你要知道马小安关在哪里,还是去问局里的一把 手,他最清楚。”
丁玉叶刚返回到公安局长何立冬的办公室门口,正碰上他关门要出去。丁玉叶马上拦住了他。
何立冬笑了笑说:“怎么样,拘留马小安了吧!”
丁玉叶说:“谢谢你了。”
何立冬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丁玉叶说:“何局长,请你告诉我,马小安关在哪个监狱?”
何立冬说:“唉,丁老师,我真佩服你,你硬是要打破砂锅纹(问)到底啊!”
丁玉叶说:“我这个人以前并不喜欢这样,这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何立冬说:“大概关在远山第一看守所吧!”
丁玉叶话里带刺地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是一把手,还‘大概’个啥?马小安究竟关在哪个看守 所?”
何立冬突然语气坚定地说:“对,就关在远山县第一看守所。”
丁玉叶从公安局回来后,立即让小妹夫章大伟去远山县公安局找熟人打听马小安的下落。
当晚,章大伟打电话告诉她,说他找到了一位陈所长,那所长说有马小安这个人,昨天关进来的。
丁玉叶问:“你见着马小安了没有?”
章大伟说:“陈所长说他刚来,这几天不能和任何人见面。”
丁玉叶说:“过些日子我非要去见到他本人不可。”
一个星期过去了。
一天傍晚,丁玉叶突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他在枫树湾镇的街上看见了马小安。
丁玉叶说:“不可能吧?”
那个朋友说:“怎么不可能?我还跟他说了话呢!”
丁玉叶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她放下电话,心里琢磨开了:是何立冬骗了我,还是章大伟骗了 我?我得亲自去远山县第一看守所看看。
第二天一早,丁玉叶拉上章大伟一同赶到远山县第一看守所。
在所长办公室,陈所长告诉他们:“马小安查出有肝病,已经取保候审了。”
丁玉叶气得直拍桌子,大声吼道:“你们都是骗子!马小安根本就没送到你们这里来。不信,你陈所长把 关押罪犯的登记名单给我看看,看有没有马小安的名字?你现在就拿来!”
陈所长说:“关押通知我可以给你看,可罪犯关押的花名册不能给你看,这属于机密。”说完,他就去翻 找通知了。
丁玉叶说:“你也别找了,通知,我相信有,拘留证能开一张,通知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公安局与纪检委 相互勾结,上下串通,欺骗老百姓!谁叫你们这么做的?我要去省城,去北京告你们!”
章大伟一边劝说丁玉叶,一边拽着她走出了看守所大门。
回到碧泉市,丁玉叶就急不可待地想去找何立冬问个究竟,但天色已经很晚了,公安局早就下班了。丁玉 叶想,今天不问出个究竟,晚上肯定也会睡不着。后来,她通过公安局里的一个熟人打听到了何立冬的住址, 便骑着自行车,赶往何立冬的家。
丁玉叶敲了一阵门,一个保姆过来开了门。
丁玉叶问:“何局长在家吗?”
保姆迟疑了一下,问:“你是谁?”
丁玉叶想了想说:“我是公安局的,来找何局长汇报工作。”
这时,保姆才爽快地说:“何局长在家。”
丁玉叶跟在保姆后面进去了。
何立冬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丁玉叶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道:“何局长,你干吗要骗我?一周前 ,我让人去远山第一看守所找马小安,他们说马小安刚进来不让见。今天我又去了,却说马小安患有肝病取保 候审了。实际上,你们一天都没有关他!前几天就有人在枫树湾镇看见他了!”
和丁玉叶打过几次交道后,何立冬有点儿畏惧她了,心想,这个女人真是个鬼难缠。忙说:“犯人在还没 判刑之前生了病,只要有人担保,‘取保候审’是允许的,你懂吗?”
丁玉叶气愤地说:“好,我是不懂!但我看到你们是在怎样贪赃枉法,我要去告你们!我就不信共产党拿 你们这些腐败分子没一点儿办法!”
何立冬说:“欢迎你去告!你爱到哪儿去告就到哪儿去告!”
丁玉叶气得掉头就走。
这半年来,丁玉叶通过告状,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教训:一是写日记,把告状的情况一一记下来;二是买了 个微型收录机,把有些关键人的谈话录下来。当然,陈所长和何局长的话早被她录进收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