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安急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一定……一定是……是……看花眼了，车上确实只……只有三 个人。”
丁玉叶说：“你结巴干啥？你替人顶包还不承认，你得了多大好处？我不跟你说了，你也是受害人。本来 车祸出了，人也死了，按法律规章办事，该赔就赔，该服刑就服刑，也没什么。可要是让你顶包，让肇事人逍 遥法外，你同意，我们决不同意。领导干部也是人，违章犯法也得受到应有的处罚。既然我小妹说了，这事我 就要查个水落石出，抓住真凶，以告慰我大妹和外甥女的在天之灵。你要真的替领导顶包，你对得住你的良心 吗？难道你不怕众人唾弃你吗？我不想跟你说了，人无廉耻，百事可为。你走吧！”丁玉叶是碧泉市六中的语 文老师，性格率直，疾恶如仇。
马小安无可奈何地说：“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就只好让交警认定了。”说完，他让牛小阳将他推走了。
马小安走后，丁玉叶就将这个疑点告诉了大妹夫方昌明和哥哥丁建雄。三人交流了一下意见后，写了个书 面申请，要求封车、保存物件、查方向盘及气囊上的血迹和指纹。然后，他们来到交警大队。
接待他们的是事故处理组组长李建民。听了他们的陈述后，李建民说：“你们放心回去吧！我们一定秉公 办事，给你们查清楚。”丁玉叶见李建民答复得让人满意，就叫上方昌明和丁建雄走了。
第二天上午，丁玉叶去交警大队找李建民追问血迹和指纹检测结果时，李建民的回答却让她大惑不解。
李建民说：“交警大队没有检测设备，无法检测血迹，指纹已经模糊了，取不下来了。”
听他这样说，丁玉叶意识到肯定是市纪检委已经插手此案了，交警大队是在找借口搪塞她。她气愤地说： “你们交警大队没有检测设备，难道公安局也没有？难道医院也没有？你们是在忽悠老百姓！你们这么办案， 让谁还相信你们？好，既然你们是这种态度，那就别怪我们不讲道理了。”说完，丁玉叶气汹汹地走了。
没想到，这天下午，一张庞大的说客网迅速拉开了。
死者主要亲属的单位领导、亲戚、朋友，纷纷登场，轮番上阵。他们的说词几乎千篇一律，先是安抚，再 是劝说，让他们就此罢休。既然交警大队已经认定肇事司机是马小安，并且他自己也承认了，把该赔的钱拿到 手也就不错了。再说，抓住了肇事司机，就是对死者有个交代了，管他是三个人，还是四个人呢？……傍晚，死者丁玉环的乡下娘家一下子就来了五六十人，他们要求交出真凶，喊的喊，叫的叫，整个吊唁大 厅乱成了一锅粥。
丁玉环的一个乡下外甥年轻气盛，和市纪检委的一名干部争执起来了。那名干部嘴里带脏字，那个外甥气 得打了他一拳。没想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不到5分钟，来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特警队员，吊唁大厅的气氛 一下子紧张起来。
见此情景，那外甥冲着特警队员喊：“你们来抓呀！把我们都抓去呀！纪检委干部能骂人，咱农民就能打 人，我只打一拳还不解恨呢！”
特警队员持枪立正站着，只要没人动手，他们就威严地站着不动。
这时，王亚天和市交警大队的钱大队长来了，丁玉叶忙挤过去，对他们说：“你们要交出肇事真凶，我们 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
钱大队长说话了：“同志们，别吵了，听我说几句。车祸已经发生了，人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交警大队的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很快就会出来的，但还得有一个过程，希望大家相信我们交警大队能公 正地处理这个案子，将依法惩办肇事司机。大家今天来的目的无非是两条：一是确定肇事司机，对其绳之以法 ；二是对死者及亲属进行赔偿。曾有人对肇事司机马小安提出质疑，这是正常的，但你们要给我们时间进行取 证，也不能由你们一方说了算，是吧？关于死者及其亲属切身利益的事，今天晚上8点，在交警大队小会议室 调解协商赔偿的事，请死者家属方昌明及亲属丁建雄、杨大平三人参加。我们保证，一定能让家属和亲属满意 。”
接着，王亚天开始讲话。他说：“我是肇事司机单位的负责人，我只说两句话：一是依法惩处肇事司机， 决不姑息迁就；二是积极赔偿，争取让家属满意。现在已经不早了，大家也都饿了吧！事情要处理好，饭也要 吃饱。大家跟着我们牛小阳主任一起去‘湘味饭店’吃饭吧。”
吊唁大厅里顿时叽叽喳喳地响成一片。过了一会儿，大伙儿嘟嘟囔囔地跟着牛小阳出去吃饭了。
晚上8点，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调解会议在市交警大队小会议室里举行。会议由钱大队长主持，市纪检 委副书记兼监察局局长王亚天及死者亲属方昌明、丁建雄、杨大平参加了会议。会上，双方最终达成了都能接 受的协议：
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调解书
2003年5月1日13时30分，在碧泉市瑶池宾馆下坡路段发生的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经我大队调解，双方达成 协议如下：
一、死者丁玉环、方文旋的安葬费陆仟捌百元，由市纪检委承担。
二、死者丁玉环、方文旋一次性死亡补偿费捌万元，由市纪检委承担。
三、死者丁玉环之母及其子方文勇一次性抚养费共计伍万元，由市纪检委承担。
四、市纪检委一次性赔偿死者家属人民币壹拾壹万叁仟贰佰元。
五、死者的抢救费、存尸费，由市纪检委凭票自行结算。
六、此协议双方签字，我大队盖章生效。如当事人一方不履行的，我大队不再受理，当事人可向当地人民 法院民事庭起诉。
当事各方签字：王亚天 方昌明
办案人：李建民 万立煌
2003年5月3日
晚上10点，方昌明、丁建雄、杨大平回到
吊唁大厅。
丁玉叶问杨大平协议是怎么签的，杨大平如实地对她讲了。
丁玉叶问：“车祸责任谁负？”
杨大平说：“当然是马小安负全责。”
丁玉叶一听，急得差点儿跳了起来，说：“不行！这么一签，不就说明我们认可了替罪羊，以后还怎么查 真凶？这不是让领导干部逍遥法外吗？”
杨大平说：“交警大队都认定了，你找谁去查真凶？算了，这个协议赔偿数目不算低，我看可以了。”
丁玉叶说：“不是你亲妹妹，你当然可以了。我懒得跟你说。”她转头问方昌明：“这个协议你签字了？ ”
方昌明无力地点了点头。
丁玉叶说：“肇事真凶不查了，咋对得住我大妹和外甥女啊？你们这些男人胆都被狗吃了？不行，这个协 议必须废除。”
方昌明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一日不签字就一日不得安宁。单位领导啊，亲戚啊，朋友啊，我的头都大 了。算了吧！玉叶姐，咱认了吧！谁撞的不都是一个赔字？”
丁玉叶说：“我就不服这口气，当官的咋就不能和庶民同罪呢？”
杨大平有些不耐烦了，说：“玉叶，你有完没完？协议都签了，你还逞什么能？”
丁玉叶说：“杨大平，我怎么了？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我要讨回公道，这是我的权利，你管得着吗 ？”
杨大平扬起巴掌向丁玉叶脸上搧去，吼道：“你别没事找事，等把人安葬了，你捅天都行！”
丁玉叶大哭大闹起来，吼叫道：“你这种没本事的男人，就知道打人！你等着瞧，等大妹和外甥女安葬后 ，这件事我非要捅天不可！”
又经过3天的多方调解斡旋，第六天，25万元赔款就送到了方家。第七天，丁玉环母女俩的遗体总算是火 化了。从此，丁玉叶开始义无反顾地踏上漫长而艰难的调查、核实和上访之路。
丁玉叶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得事故刚发生的时候，自己只顾着去抢救二妹丁玉环，哪里还顾得上肇事司机 是谁。可她凭直觉相信小妹丁玉琼的话，开肇事车的绝不是司机马小安，应该是一位领导，而且是车上最大的 官，这官又是谁呢？
丁玉叶决定发动家属及自己的关系网，搜集有关线索。
丁玉叶是老师，当学生家长们听说她二妹和外甥女的遭遇后都深表同情，加上为领导顶包的行为确实让人 痛恨至极，于是，大家开始积极帮助她打听有关信息。没过多久，非常有价值的线索就不断传来。
有一位学生家长和王亚天是同学，他说王亚天在一次同学聚会中喝醉了，在酒桌上谈起了那次车祸。王亚 天毫不讳言地向大家透露说：“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车上另外三个人都是我帮着救出来的。开肇事车 的实际上是省纪检委的一位干部。那天我们八个人喝了三瓶白酒，十瓶啤酒。省纪检委的这位干部也喝多了酒 ，他说自己年纪大了，马上要退下来了，再来碧泉市的机会就不多了，大家就轮番向他敬酒。可酒席散后他却 要开车，我们不让他开，他硬是要开，真拿他没办法。唉，出事了就该我们倒霉了，我们只好让司机马小安去 顶替。马小安当初不答应，他说人家死得太惨了，良心上过不去，若顶了，自己还要去坐牢。后来，我反复做 他的思想工作，他才答应下来……”
有一位开“麻木”的师傅赵国光打电话给丁玉叶，说他一个叫“鸭子”的朋友亲眼看到肇事车上坐着四个 人，他认识马小安，马小安坐在后面，不是他开的车。
有两位围观者打电话给丁玉叶，说车祸发生后已经爬下肇事车的马小安连呼：“我是司机，但不是我开的 车，不是我开的车……”
女清洁工韩红莲对丁玉叶说：“当时我就在现场附近，肇事车上有四个人，驾驶座上坐的是一个矮胖子， 不是马小安……”
还有一位知情者透露，“5。1”车祸赔偿资金是由省纪检委付的，共27万元，其中2万元用于碧泉市的活动 费用开支……够了，够了！丁玉叶觉得单凭这些证词就可以构成告状的材料了。她亲自动笔，写了一份控告材料，题名 为《揭开碧泉市一起交通肇事顶包案的黑幕》，副标题为《纪检委干部酒后驾车撞死人见死不救，受害人家属 强烈要求追究责任严惩真凶》。这份材料反映的核心问题有二：一是纪检干部酒后驾车撞死两人见死不救；二 是纪检部门和交警部门相互勾结，让人顶替肇事领导干部，掩盖事实真相。随后，丁玉叶一边告状，一边继续 搜集证据。
5月中旬的一天，丁玉叶被请到了吴校长办公室。吴校长安慰了她几句后问：“丁老师对那起车祸事故处 理还有什么想法？”
丁玉叶说：“感谢校长关心。我正准备请两天假到省城和京城走一趟，我要把‘5。1’车祸顶包案的情况 亲自向有关领导和部门反映一下，要求查出真凶，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吴校长说：“丁老师，人死不能复生，肇事司机已认定了，赔款早已到位了，何必还那么较真？你说说， 你还有什么要求，学校出面帮你去疏通一下，行吗？”
丁玉叶说：“吴校长，我们一起工作十几年了，你应该了解我。我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就想找到真凶，决 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党的纪检部门、政府的交警部门，怎么能带头违法乱纪呢？”
吴校长说：“交通事故是交警说了算，你斗不赢他们的。”
丁玉叶说：“吴校长，这个我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在碧泉市不行，我就到省里，省里不行，我就到中央去 ，再不行，我就要在社会上造影响，给这些腐败分子敲敲警钟！”
吴校长说：“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我叮嘱你三点：一是不要影响教学，二是 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三是要该收时就收，别凭意气办事，免得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丁玉叶说：“感谢吴校长关心，我不会影响教学的。”
吴校长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丁玉叶的丈夫杨大平原是供电系统的司机，单位改制后他买断工龄到深圳打工去了。这次回来，他帮忙处 理完丁玉环母女俩的后事后就又急着去深圳了。
一天晚上，丁玉叶给杨大平打电话：“我已掌握一些证据，肇事者实际上是省纪检委的一名干部，我决定 寻找真凶，为妹妹和外甥女申冤。”
杨大平埋怨道：“我经常不在家，你一个女人，家里有老有小，去告什么状呀！告状又花钱又费神，得不 偿失，何苦呢？”
丁玉叶说：“我一天不告发，心里就憋得难受，就什么事也做不好。你说我该咋办？”
杨大平没好气地说：“好，我不管你，可你得把老人、孩子管好了，如果有什么闪失，我和你没完！”
丁玉叶说：“什么个没完？大不了离婚！你现在就在深圳找一个！”丁玉叶也为丈夫不理解自己而恼怒。
第二天，丁玉叶将那份材料打印了80份，分别向国家、省、市三级政法委、纪检、公安、交警、法院、检 察院及省、市两级党委和政府领导寄去了。剩下的30多份，她自己留着，打算逐级申诉。
丁玉叶的儿子杨小凸，正在读初中二年级。这孩子很懂事，他听妈妈说撞死二姨和表妹的是省纪检委的干 部，却让别人顶替受刑，心里觉得很不公平。他坚决支持妈妈去告状，他说：“妈妈，你放心去告吧，告垮那 些腐败干部，为二姨和表妹报仇。我在家一定会听奶奶的话，等你胜利归来。”
丁玉叶听了感慨万千，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小凸懂事了，在家不光要听奶奶的话，还要照顾好奶奶啊！ ”
杨小凸说：“好，我会做到的。”
丁玉叶的婆婆七十三岁了，身体还很硬朗。她也非常支持丁玉叶去告状，只是担心儿媳妇会受苦受累，自 然少不了一番叮嘱。
丁玉叶第一站是去找碧泉市纪检委和市委。因为在家门口，她就把大哥丁建雄和嫂子雷枣花、大妹夫方昌 明和外甥方文勇、小妹丁玉琼和小妹夫章大伟叫上一起去了。她想人多声势大，影响也就大。
那天是五月下旬的一天，天阴沉沉的下着雨，丁玉叶的心情也是阴沉沉的，她感觉到是大妹丁玉环在哭泣 。
丁玉叶一行首先来到碧泉市纪检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