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飞和峻极回来后,少不得和弟弟妹妹相聚,讲述些远游见闻。现在最小的弟弟北冥斨【北冥斨字方銎】是四叔的二儿子,年纪已满七岁,与哥哥北冥葽【北冥葽字远志】一起,开始跟随阿山和阿皎习武,于是兄妹六人平日一同训练武技。另外七叔族长北冥河答应过三嫂,所以特别许可乔松【北冥山字乔松,长辈称阿山】和月出【北冥皎字月出,长辈称阿皎】会同凤飞和峻极一起演习方术。每日里忙忙碌碌,日子倒也过的很快。
一日,兄妹四人正在钟鼎石室查阅先天方术,一枚石子从洞外射来,直取峻极小腿。峻极没料到在钟鼎石室也会遭遇攻击,真心躲闪不及,当时就被石子打的哇哇大叫,洞外传来“嘎嘎”的笑声。三人出来一看,凤飞知晓是山顶世祖父所养的那只幽鴳,阿山和阿皎尚自迷惑不知所因。
那只幽鴳指指凤飞和随后一瘸一拐出来的峻极,又指指自己头顶,“啊啊”的叫了几声。兄弟俩相互看看,似乎明白是要他们上去山顶。
峻极为难的说道:“大哥,它好像是召咱们上去见世祖父,这事……是不是要去告诉七叔族长一声?”
凤飞见那只幽鴳开始左右跳跃,声音催促渐急,下了决心说道:“既是世祖父的意思,我们先上去看看,下来再去禀报七叔族长。峻极,你的腿碍不碍事?”
“没事,现在不那么疼了,这猿猴真调皮,作弄我。”峻极俯身揉着小腿,冲幽鴳扮个鬼脸,“还是个记仇的家伙。”
两人依前日之路,奔向山顶,阿山和阿皎不明所以,欲要跟来,被幽鴳所阻。凤飞回头大声说道:“你们继续诵习先天方术,就在钟鼎石室等我俩回来。”
不多时,兄弟两人纵跃上天梯之路,又至山顶,那幽鴳抢先一步进洞去,头扶着北冥樘踱步出来。
“世祖父。”凤飞和峻极连忙施礼。
“啊?”北冥樘的眼睛今天明亮些,和蔼的问道,“你们不是阿宗的子侄?”
“禀世祖父,先族长是吾二人大父,吾二人的阿父……已经……”兄弟二人难掩悲戚,将之前族中大事讲述一番。
北冥樘默默的听着,眼含悲戚,听到兄弟二人相遇金天氓时,微微点头,待兄弟二人讲完,才徐徐说道:“我像是做了一场梦,自从寻到那两片竹简之后,心智渐失,亏的阿宗和小氓将我救回,安置在山顶清修。现在阿宗和你们的父辈竟然早我而去,天道不公啊。”
祖孙三人相顾无言。良久,还是那只幽鴳打破沉寂,北冥樘看了看说:“这只幽鴳,四年前闯进我这里,看它乖巧懂事,就一直养着,它现在都会照顾我了。”又对凤飞和峻极说道,“那日看你们的武技一般,可要勤练多想,有为难的地方上来问我。”
凤飞嗫喏的问道:“世祖父何不搬下去和我们一起住?”
“唉!愧对氏族啊,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有事可上来找我。”北冥樘叹息道,“你们去吧,明日背你们阿河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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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虐一月之久的西北战事落下帷幕,对大部分戎狄部落来讲,劫掠了一批物资和人口,过冬不是问题。对于强大的周帝国来讲,边境重镇安然无恙,只不过损失了一些边民而已。但对于窳浑寨这样的小村寨来讲,整个村子的人被屠杀殆尽,惨绝人寰;对于曹缺来讲,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战友,伤病缠身;
但是前来侵袭的戎狄部落也不是毫发无伤,像比较弱小的山戎,有的部落只能够派出几十个成年战士,却在朔方丢掉性命,留下部落中眼巴巴期盼的老人和孩童,在风雪呼啸的冰原上哀泣,恐怕不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
‘涣’回到了栖身的少咸山,那幽深的洞穴是它唯一感到安全的地方,洞中虽然阴冷,但较为干燥,不同于泰泽那种黏糊糊的潮湿,这多半是因为洞中有块千年玄冰的缘故吧。陪伴在旁的窫窳是它唯一的朋友,对人来说,吃人的自然是恶兽,但对‘涣’来说,吃人,和人吃肉食,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鬼方槐大虽然没有带回喷香的肉干和粟米,但是带回了大首领一直寻找的‘天书’,这足以让他们部落欢庆几日了。而且槐大真的捕杀了一头大鹿,给小槐七做件暖和的皮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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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北冥兄弟回到氏族的狄女,很快和三婶娘熟络起来,在三婶的带领下,一同做些农活和照顾族中饮食起居等杂务;洗干净的赢娃也不像之前那样黑黄干瘦,一双和小脸不相称的大眼睛更加灵动明亮,每日跟在北冥皎姐姐的后面,帮忙喂养两头白罴。
说来也怪,两头白罴自从少咸山归来后,脾气古怪,日常除了不吼北冥皎之外,族中谁也近不得身,偏偏对这个新来的小丫头没有脾气,任凭赢娃在两只白罴身上爬上爬下,把其他人羡慕的不得了。
哪里说理去。
还有一件让凤飞和峻极羡慕的事,自从北冥氏现任族长北冥河,与世父北冥樘长谈一次之后,‘攀天梯’即成为兄妹六个武技训练的项目之一。凤飞和峻极自然不在话下;乔松和月出稍有困难,但是有惊无险;只是北冥葽和北冥斨两位弟弟,一个八岁,一个七岁,天梯对于他们来说,不啻于登天之难,攀上一两丈的距离就常常摔的鼻青脸肿。结果那只幽鴳对北冥葽和北冥斨青眼有加,每日训练时都在旁帮手,两位弟弟逐渐掌握用力技巧,进展飞快,这让做哥哥的凤飞和峻极羡慕不已。
世事不公啊。
(卖萌是人类重要的求生技能,进化生物和心理学研究表明,卖萌者通常先天具有‘幼稚形态’,以激发成人本能的爱心和保护欲,这种技能大大保证了生物群内脆弱的新生体和幼体的存活率,使他们/它们从刚一出生就能得到强者的关注和保护。)
兄弟俩带回来的两片竹简自北冥樘恢复清明后,失了踪迹,七叔族长和世祖父都不再提起,仿佛像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凤飞有次忍不住问起,族长北冥河说道:“锻炼好自己,有些事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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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镐京城一如往日一般繁华,祥和,西北边境的痛没有影响到这里,命夫世子继续笙歌嘤嘤,寻欢作乐,毕竟这里春天的暖风比西北更早的吹到。
庆离自幼被申伯世子收养,是世子的家臣,跟随世子多年,被倚为心腹死士,平时充作贴身侍卫,自从在闾里小院中得到主公杀人灭口的吩咐后,就开始秘密跟踪太宰府中这个粗胖的黑脸男人——金和。
金和,字应谐,五年前自郿地来到丰镐京城,因识文知礼,被荐入太宰府做门下清客,后办事得力,书文顺畅甚得太宰之心,但对其他人作威作势,媚上辱下,令大家所厌。
为摸清金和的日常活动,庆离每日早出晚归,在太宰府外连续蹲守了两个来月,这也不能怪庆离,实在是金和与其他的门客不太一样。其他朝中大臣家的那些门客,不是隔三差五相约饮宴,就是在城中四处闲逛,打探市肆消息,遇到春暖花开,还集体郊游踏青。
金和孤僻的很,不太出府交际,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处理些府中杂务,帮写些往来书文一类的,个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在京城多年,竟然也没有听说结交什么朋友,庆离买通的家仆说,几年来,从未有人到太宰府中看望过金和。而且府中上下,对这个面目丑陋,经常颐指气使的门客也没什么好感。
庆离对打听到的消息暗自感到高兴,这样的人,杀起来没有后患。不用担心有人举发或者是揪住不放,估计最多在饭桌上叹息两天,很快就会被所有人遗忘。唯一为难的是,金和不怎么离开太宰府邸,在太宰府中杀人是万万不能的。
庆离左思右想,只有主公相召这条路了,这恐怕是金和秘密离开太宰府邸的好机会,埋伏在闾里的街巷,在金和见到主公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暴毙在外……。
由于西北的侵袭已经结束,大司马又突然卧病,在得到主公的首肯后,庆离选择小院后门作为伏击地点,这里较为隐蔽,周边没有几户人家,入夜后更是无人经过,‘嘿嘿,金和,此地既是你埋尸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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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接到申伯世子的再次邀请,金和很是诧异,虽然大司马南仲已然病重,但尚未离世;西陲大夫方面,自己还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世子突然召见,煞是奇怪。左思右想,不得其果。
当夜,金和依旧披上麻衣,穿过闾里小街,刚从小院的后门走出,一个黑影就堵在面前,长袍下泛起金属的寒光。金和暗道不好,却不清楚哪来的仇家?呵斥道:“何人大胆!吾乃太宰府的执事,速速退去,饶尔性命。”
那黑影“嘿嘿”冷笑着,毫不害怕,一步步走过来。
金和掂量下情况,眼珠转了转,又说道:“吾赴殿下之召,若是晚到,殿下必派人寻来,那时……。”
那黑影有些迟疑,脚步顿了顿,明显慢了。
金和已知世子的招牌要比太宰好使,立刻接着说道:“我出外时,在房中留有书简,若有不测,太宰定会使人访查,若是牵连到殿下……,呵呵,怕是不好收场。”
黑影明显的踌躇起来,他最不想发生的就是连累到主公,其他人不会追究,但是在府中呆了五年的门客失踪,保不准太宰真会彻查此事,若是再被申伯知晓……,黑影不敢想下去了,口中呼喝道:“吾乃西陲大夫麾下猛将,特来警告尔知,莫要招惹我家主上,否则,一如此树!”说毕,一道寒光乍起,巷边一颗小树被拦腰折断,黑影也纵身跃入夜色中消失。
金和,既是金天和在京中的化名,他细想黑影所说,觉得漏洞百出,西陲大夫如何知晓世子交于我的机密事情,上次之后,自己守口如瓶,未向他人吐露只言片语,只在心中筹划;若是世子故意散播,岂不是自乱阵脚,朝中谁不知道太宰和申伯的关系。所以,此人定不是西陲大夫派来的,也不是世子所遣,朝中还有谁会知晓此事呢?
金和带着惊悸与疑惑照常赴约,世子也未有其他吩咐,只管款待他饮酒。
一时饮宴结束,各自离去。自此,金和寸步不离太宰府邸,对外推说卧病在床。这可苦了庆离,日日徘徊在太宰府外,两次潜入进去,又顾虑不敢下手。不过,庆离不知,他的身后,已有人开始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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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府邸处于国宅区前端,与王城相邻,周边具是王公权贵,只附近一所不起眼的院落,长年无人出入,入夜也无灯火,却正对太宰府侧门。院内倒也整洁,两名灰衣素袍的女子垂手侍立在院中,寂静无声。过了许久,院中房间支起一扇木窗,两名灰衣女子走过去,接出一些碗碟和木盘,木窗中又递出一个包裹,两名灰衣女子接过来,收拾好,一人提食盒,一人提包裹,开了院落角门,悄悄离去。
不久后,国宅另一边府邸处,大夫仍叔捻着胡须沉吟道:“你说这个可疑的人是申伯世子府上的?”
“是的,小的派在别院中的人半个月前就发现了,此人近来一直徘徊在太宰府附近,小的多次跟踪他发现,他虽住在城外,但总是回到申伯世子府中过夜。”矮小精干的男子拱手回道。
仍叔皱皱眉,问道:“那是有什么异常吗?”
“前日晚,此人乘夜色潜入太宰府中,小的手下无能,未能阻拦……,昨晚、又、又潜进去……,不知是否不利于太宰……。”
“太宰品德高尚,总揽王命,不侮矜寡,不畏强御,天子有阙,唯他能补。所以太宰的安危是重中之重,这也是周定公和召穆公吩咐我的使命啊。”大夫仍叔继续捻着胡须,“不论是谁,是何目的,如果危害到太宰的安全,我必全力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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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一个人想要思考问题时,也许都会想找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吧。庆离决定今晚回到他城外的家中,虽然很简陋,但那里确实不会被人打扰。
低矮的土墙,破败的土屋,不过在庆离心里有种亲切的感觉,当一个人看到家的时候,总是最放松的,这时,他听到黑暗中出来一声低吼:“放!”
庆离最后感觉到的,是无数利刃切进身体的疼痛。
…………
三日后,丰镐京城郊外,沣水河的一处浅滩上,巡城的甲士发现一人亡于郊外,全身满布箭伤,不过箭矢全被移除干净,身上也没有什么关联线索,只好做无名案处理,草草了事。
不久,申伯世子离开京城,返回原封地。申伯则以天子之亲和辅国大臣的身份,坐镇南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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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记载,周宣王时,天子命召穆公在谢邑【今河南南阳一带】建造宫室,宗庙及都邑,开辟土田,命博御将申伯家臣和私属迁居于此,天子亲自前往郿【今陕西眉县东北】,为申伯践行,赐予车马和玉圭,建立申国,史称南申国,作为镇抚南方的重镇。唯其支庶复留于郿,因在宗周以西,史称西申国,国君自称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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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山中,三叔公正在大发脾气。
“说说,咳咳!我们得到什么?”三叔公气的吹胡子瞪眼,嘶哑的声音吼道,“这次出去我们得到了什么?”
高大的首领和壮实的二弟无奈的垂手站着,好一阵子,二弟期期艾艾的说道:“三叔公,那……那些部落或多或少……都得到些粮食什么的,勉强可以过得冬天……。”
不等二弟把话说完,三叔公已气恼的把手中木杖甩向二弟,打断他说:“混账,你以为我们蛰居在这荒凉的北境是为了那一丁点粮食吗?养活那些北狄部落是为了向周人讨这嗟来之食?”
“三叔公,”高大的首领出声道,“二弟他不是这个意思。”
“闭嘴!就知道护着你弟弟,你们兄弟俩……咳咳……咳咳……。”三叔公咳的弯下腰,首领和二弟急忙上前扶着三叔公坐下,又是抚背又是顺气,三叔公断断续续的嗔问着:“咳咳……连座像样的城池都拿不下了,咳咳……现在那些北狄部落……咳咳……越来越差!不是还有‘困’吗?咳咳……留着做什么!”
二弟犹豫着回答道:“我们现今……只剩‘困’还……。”
“小子浅薄,物不能尽用,要之何必?”三叔公用手点着二弟脑袋,“难道是要老夫出手吗?”
“不敢,不敢,”二弟慌忙答道,同时看了一眼首领。首领也马上附和道:“怎敢劳烦您老人家,不用,不用。”
三叔公挥挥手,对二人说道:“去吧,去吧,去忙你们的吧,不用管我,我只是老了,但是还没有废掉。”
首领和二弟对看一眼,拱拱手退出去。二人来到山顶,二弟问道:“首领,下步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派‘困’去攻打那些城池?”
首领摇摇头,望着泰泽中弥漫的冰雾,缓缓的说道:“不,宗周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部落了,现在它统管九州,分封诸侯,再说先祖遗命说的是中国部落,没有特意指周国。如今,我族存亡才是关键,至于兴邦中国,一统天下,太遥远了……,三叔公泥于古训,不必在意。二弟,我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金天氏的人,才是对我们有大威胁的,若是这两个氏族联手,我族在北境还会有存身之所吗?”
“首领说的是,”二弟面色也凝重起来,“我这就去细细访查,思患而防之。”
“去吧。”首领目送二弟下山,壮实的身躯在山色中显得那么单薄。
二弟也回首望望元自站在山顶的首领,平日里高大的身躯在山顶上显的那么渺小。
洞中的三叔公,自顾摇着头,在洞中的石壁上翻找着什么,口中唠叨着:“唉!我不出手,终究是不成事的,唉……,现在的娃们,总是不把祖训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