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了,人们需要休息一下,马固然也是。他们只能靠着这两匹小马把他们带到江边。马不能一直跑,更何况他们还没有草料喂给小马。车上那么多的行李先不说,还有一个产妇,根本没办法走那么远的路。一路上只能走走停停,否则会把两匹小马累死的,不过好在眼下距江边的路程还有几十公里了。他们自出城这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从南京出逃出来的其他人们,比如二林兄弟等等。不过他们都没有坐马车的福气,只能靠两条腿走。
赵博从路边拔了点野草,在小河边舀了几碗水给小马喂了喂。再休息几十分钟,他们就要继续上路了,因为南京城的炮火声和士兵的喊杀声,远在这里都能听到,不过好在二少奶奶的孩子睡得比较沉。可大人们都听得见,他们不知道南京城目前是什么战况,他们只想离那里越远越好。虽然两匹马昨天晚上加上今天一早已经跑了十几个小时了,可眼下他们没有到长江边,就不能过长的停留。
从南京城里逃出来的人都明白过来了,南京城根本就无险可守,只有兵临城下城破人亡的结局了。他们庆幸自己没有一昧地相信当局的话,毫无准备地留在城里。后跑出来的人们估计就要倒霉了。
他们并不知道眼下城里的老百姓已经没办法出城了,除了南门以外其他几个门都被日本人包围得水泄不通。而成千上万的守城士兵们正在从南门口撤离,方主任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由于事先没有制定撤离计划,这些士兵毫无次序得争先恐后地从南门撤退,上万人堵在南门口谁也出不去,结果发生了严重的斗殴和踩踏事故。
赵博吃完了馒头,准备上车。却看见蒋琬茹一直没从车上下来拿吃的,她只是伸了伸腿。
“怎么不吃东西?”赵博递给她一个馒头。
“这干馒头,叫人怎么吃啊?我要吃混沌面,你去给我买。”蒋琬茹皱着眉头说。
“这附近已经没有店家了,他们都跑了。咱们现在只有这东西了,你不吃的话就只能挨着饿了。”
“那我不要吃。”蒋琬茹把头扭了过去。
“我的大小姐,咱们这时逃难,不是旅游,有东西吃就不错了。刚刚林氏兄弟你也看见了,只能啃窝窝头。”
“那我也不吃这破馒头。”蒋琬茹看着那赵博手里干巴巴的白馒头。
“行,我给你留着。等你饿的时候再给你吃。”赵博掰开馒头用手绢把它分别包了起来,放进来自己口袋里。“省的一会你饿了,还得停下了给你翻箱子。”
“你照顾好你自己吧。一会在长江边肯定有卖小吃的。”
“眼下打着仗呢,怎么可能还有卖东西的。”
“你等着吧,有一年长江水位上涨得厉害,就那样长江边还一堆卖吃的呢,人家都没走。”
赵博摇了摇头,坐上了马车。见其他人也纷纷回了马车,就赶着车向前走。
太阳逐渐偏西,血洒满了南京上空的晚霞。方主任走上市政厅的天台,鸟瞰这座燃烧的城市。而半个小时前他接到消息,南京失守。
他整理了整理自己的军装。他很少和人提起自己的第二重身份是“南京宪兵队副营长”,这层身份就连他儿子都不知道。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带上了一副白色的手套,接着他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锁着的抽屉,在里面有一支闪亮的勃朗宁警用手枪还有一盒子弹。他将弹夹取出,将子弹一颗颗地填装入弹夹。接着他装上弹夹,拉上枪膛。他仔细地端详着手中这把精美的手枪,枪管上净是细腻的纹路。
他忽然笑了一下。他觉得很荒诞,用来夺走生命的武器,居然被制造地如此精美,就好像是一件艺术品。人类的杀戮机器,竟然被塑造的如此精妙美丽,若是一个古代人或者是未来人见到此事,也根本没法理解这样的怪事吧。这当然是因为杀戮本来就是丑陋的,是魔鬼的所为。不论战争是正义还是邪恶,只要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再富有正义的战争也变得毫无意义。战争总是由指挥者的意图去决定,生命对他们那种人来说不过是个报告中的几串数字罢了,因为他们早已失去了人性。手下的士兵们也只是为了达成指挥者的意图去完成战争直到自己失去生命,他们通常不知道为何而战。恐怕是因为他们早已变成了只懂得毁灭的怪物了,远离了文明退化成了夺命的动物。
一辆汽车开到了市政厅楼下,一队宪兵跑了上来,推开了方主任办公室的门。
“方营长,萧司令派俺们来掩护你撤退。”一个年轻的士兵敬了军礼后说。
“你们回去告诉萧司令,我和南京共存亡。”方主任低头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不行,方营长。萧司令说了,不论你说什么,俺们弟兄几个都要保护你安全撤离南京。”
“对啊,方主任,要没时间了。你先撤,车都在楼下了,我们几个断后掩护你走。日本鬼子马上就来了。”
“我是营长。你们都是士兵。”方主任说。“要服从我的命令。”
“那不行,俺们是萧司令的警卫队,俺们只听萧司令的。方主任,你得走。”
方主任把枪抵在了年轻的士兵的头上。
“战场上抗命,我可以就地枪毙你们几个。服从命令,你们突围去找萧司令!萧司令没有警卫队有了闪失怎么办?”
可年轻的士兵毫不畏惧:“你就是枪毙了俺,也得等俺执行完萧司令的任务才行。而且营长你还是留着几颗子弹多杀鬼子吧。”
方主任放下了枪问这个士兵。“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俺今年18了。”
“营长今年45了,孩子和你差不多大。都说人过中年土埋半截,你说我舍得让你们这帮年轻人去送死,就只为了掩护我一个土埋半截的人吗?”
“可您是营长啊,俺们年轻人命大,轻易死不了!”
“我就算是将军,也没理由让一帮小年轻的为了我去送死。生命都是等价的。”
“营长——”
“别再说了,回去你们就对萧司令讲,我方某人以身殉国了。”
“可是营长——”
“再啰嗦,我就冲自己开枪了!”方主任瞪着年轻的士兵。
“邢副连长!”士兵大喊。
“到!”身后一个士兵回答。
“方营长在市政厅和日寇战死,为国捐躯!我们撤退!”士兵的眼中满是泪水。
“是!”
几名士兵向方主任深深地敬了一个军礼,而方主任也同样回应了一个敬礼。接着士兵们纷纷跑下来,坐上了汽车走了。
方主任走出了市政厅,靠在市政厅大门口,点燃了一支烟。一群白鸽正在市政厅前面吃着由市民们慌乱逃难时散落满地的粮食。方主任嘴里叼着烟,右手举起手枪,冲着血染的天空鸣了一枪,这群白鸽应声飞起,留下了遍地的羽毛。他听见空荡荡的街道远处有人“几里哇啦”地大喊着话,他明白这是日本人来了。他走到街的中央,对着几名俯身推进的日军扣下了扳机。
“来吧!我送你们这帮畜生下地狱。”方主任和日军对射了几枪。
“哪一个想先过来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