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天空笼罩在南京城上方,而战斗在南京城外几公里外打响,在前沿阵地日本军队遭受到了中国军队的猛烈抵抗。用方主任的话说,这还是迄上海会战之后第一次像模像样地抵抗。急于火速推进的日本人一时间被打乱了阵脚,只要打开了门户上海,对于南京则势如破竹,因为他们觉得南京无险可守。
在南京城里时不时可以听见火炮的巨响,起初人们还以为是打雷了,但是眼下即将入冬并不存在打雷下雨的可能。城里在大街上空无一人,没有无序乱走的士兵,因为他们都各自进入各自的作战岗位,只待痛击敌人。城里的商铺门都紧闭着,只有几家药铺和医院还开着。
一部分人逃出了南京城,向南逃命去了。剩下的人们都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前线的战报,只盼着战火能晚一点烧到自己的头上。而赵家也忙坏了,家里的佣人跑了一多半,而偏偏这个时候二少奶奶的即将生育。
二少奶奶躺在床上,眼睛上出现了深深的黑眼圈。整张脸没有丝毫的血色,一张大被压在她身上。由于在打仗,所以电也断了。只点了几根蜡烛,毕竟蜡烛燃烧的气味相对煤油灯要小得多。
“小茹,我害怕。”听见蒋琬茹走进屋子,二少奶奶缓缓地睁开双眼。
蒋琬茹握着二嫂虚弱的手“二嫂,别怕,二哥和赵博他们都出去找接生婆了,一会就能回来。”
“他们已经出去好久了,为什么还不能快点回来。”
“军队征用了咱们家的汽车,他们只能骑自行车去找接生婆。”
蒋琬茹拿起搭在床头的湿手绢,不断地给二嫂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生孩子的时候还赶上打仗,为什么我这么倒霉,生活中的时候妈还不在。”
“咱们和我爸提前去了江西,现在城里限制外出,一户人家只能出一个人,而他们两个年纪大了,就让他们先撤离吧。而且要是万一南京城没守住,咱们就可以去那边找他们,在那边也好提前有个照应。”蒋琬茹把二嫂额头前面几缕凌乱的黑发用手梳到脑后,她注意到二嫂的头发里满是汗水。
“小茹,我害怕,我怕我死。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医院呢?”
“二嫂,你不会死的。医院里都是伤寒病人,容易被传染伤寒。二嫂你放心吧。一会他们就把接生婆找来了,你就可以把宝宝顺利的生下来了。”
“我感觉接生婆不会来了。就算来了我也不会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医生之前说我盆骨太小,生孩子的时候可能会比其他人困难。”
“别说这种傻话,二嫂。”蒋琬茹把手绢在盛着热水的脸盆里投湿随后敷在了二嫂的头上。她把手伸进被子摸了摸二嫂的脚,二嫂的脚上满是冷汗。接着她吩咐仆人再端进来一个汤婆子,她把汤婆子裹在被子里放在二嫂的脚边。蒋琬茹以前在女校里学过,女人在分娩的时候不能让她的体温太低,那样会导致难以生育。所以她一定要保持二嫂的体温。
“小茹,你真体贴。”由于体温升高,二少奶奶多少感觉有点好受了。
“我之前读的女校教过我这类知识。”蒋琬茹不喜欢二嫂,虽然已经说过原谅了二嫂的话,但是鉴于之前的行为,她还是放不下。他们击败了洋人,没想到祸起萧墙,自己家内部却出了个叛徒。毁了她和父亲辛苦搞大的事业,一时间的确难以原谅,更何况没有血亲关系。
“小茹,我真的感谢你能够原谅我,这么照顾我。如果来不及了你们就把我扔下也没事,你们就逃出南京城吧。”
“哪里话,二嫂,咱们都是一家人。不会丢下你的。”蒋琬茹伪心地说着,其实她想把二嫂丢在这里,顾自地逃命。
“我之前嫉妒你,你二哥从来都叫你小婉,对我却称呼全名。从来没有叫过我小娟。我没读过书,女校我也没上过,我没有文化,我也不能够像你们那样识大局。你以为我真的想和你抢家里说话的地位吗,还是家里谁做主这种问题?其实二嫂就是个小女人。只要夫妻恩爱我就满足了。我只希望我的老公能够多疼疼我,对我多一点关爱。”
“我明白,二嫂,我明白。”
二少奶奶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最听不得他提起别的女人,我可能真的是个小肚鸡肠的怨妇吧。我只允许他说起我,提别的女人,我就会很生气。因为他爱的是我,不是别人,为什么总提别的女人的名字。还叫的那么亲昵。”
“啊,也许可能是自己家人,所以觉得没什么关系。可那样我也不喜欢,我只希望他的世界里面都是我。他只可以爱我这一个女人。”
“我明白了,二嫂。”蒋琬茹拿起手绢给二嫂擦掉脸上的汗珠。
赵博和方思远推开门:“我们没找到接生婆,她们都逃出城去了。”
躺在床上的二嫂听见这话,把双目紧闭。蒋琬茹见状把二人领出房间。
“二哥呢?”
“二哥去了医院,还没回来。”
“来不及了,再拖下去,二嫂的孩子可能就憋死了,大人也可能有生命危险。”
“那怎么办?”
蒋琬茹深呼吸了一下。“我在女校学过分娩一类的知识,你们两个去拿几盏煤油灯,然后再打几盆热水来。你们俩也得进来帮忙,先别管男女之别了,救人要紧。”
蒋琬茹推开门,走进屋子。
“医生来了吗?”二少奶奶半睁开眼睛问。
“没有,我给你接生。二嫂。”
二少奶奶微微地晃了晃头。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老公陪在她身边而已,再握一下老公的手,如果时间能够停止,那么一定就是这一刻。
赵括在跑向医院的路上,他的自行车车链被他蹬掉了,他随即弃车狂奔赶去医院。他不知道如果修车后再骑和自己跑着去哪个耗时更短,他根本没有想过。他只觉得自己跑的太慢了,他只觉得医院距离他太过遥远,按他这个跑步速度,就算是月球也应该跑到了。可眼前迟迟看不到医院。
那家该死的医院就是不出现,难道英雄总是姗姗来迟那句话是真命题吗?不,不是的,他深深地知道,那一定是伪命题。他不了解有没有什么反例,但是他就是明白那句话绝对绝对不可以成真。赵括做事总是趋向于理性,大多数的事情他都能非常沉着冷静地去做,几乎没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命运,总是被动地去面对事实,去接受结果,正如他很早之前的警察工作一样。而这一次他只希望上帝能够眷恋他一下。
有没有上帝,他并不知道,可是他迫切地希望着有上帝,那便是有。他心爱的女人正面临生命危险,他希望她能够脱离险境。想到这里,他恶狠狠地骂着,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希望?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眷恋?他为什么要这么地不走运?那些猪一样的接生婆们像约定好了一样,纷纷逃离南京。那家该死的医院为什么离着自己这么远。就像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导致这接连串事情的发生。
他歇斯底里地奔跑着,他高声怒骂着糟糕的生活,恶狠狠地诅咒着上天。他摔打着自己的胳膊,左手打着右手,他咒骂着自己脑子里面的理性,活像一个精神病。他在街上狂奔着,把身上的外套脱下向身后使劲一扔去。这些理性的社会和生活束缚着他,他要抛弃他们。他嘴里狂喊着脏话,只求那些糟糕的想法快从他的脑子里面滚出去。
他的妻子才不会死!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他妈的安然无恙,老天爷你还能怎么着?
就在他的脑子快要炸开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红十字的标志。虽然他已经跑得岔了气,但是他还是一瘸一拐地跑上了三楼找到了医院仅剩的一个大夫。
医院里满是伤兵的哀嚎声音,地板上都是混着血的泥巴。而那个医生正在给几个伤兵的伤口做着处理,身上穿着的白大褂上面满是黑红色的污渍,他脸上也沾了几滴血。
赵括稍微高兴了一下,因为他认识那个医生。“黄大夫,我妻子在家里等着生孩子,您能和我去一下吗?”
“你没看见我手上有这么多的伤患吗?”黄大夫丝毫没有理会赵括。
“可是黄大夫。我妻子杜晓娟就快不行了。生不出来孩子。她快死了。”赵括语无伦次地说着。
“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我没有药了,我也没有绷带了,绷带只能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扒下来,然后再给其他的士兵用。重伤的士兵我只能任他死掉。这里至少有三百个士兵,每一个人都快死了,而你居然和我去提一个他妈的娘们快死了。”黄大夫吼着。
赵括身体发着抖,他闪电般地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黄大夫的脸。
“去给我媳妇接生,不然我就打死你。”赵括用拇指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黄大夫冷笑了几声,然后一只手“啪”地一声握住枪管,然后把枪口顶在自己的额头上“哦,太好了兄弟。你来的我的医院,然后拿枪指着我。要么你扣下那该死的扳机现在就把我杀了,要么就别耽误我救人。”
“咚”地一下,赵括给黄大夫跪了下来。“大夫,我求求你了,去救救我媳妇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妻子死。”赵括哽咽着说。
黄大夫把赵括扶起来。“兄弟,我理解你。可你也得理解我,我不能为了一个女人的生命,放弃这么多生命,不论是谁,生命都是同样宝贵的不是吗?”
赵括的身体抽搐了几下。
医院门口几个抽烟的士兵看到一个男人浑身都是泥巴,低着头拿着枪缓缓地走出了医院。而在男人的脸上却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