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吟听到了这种声音,是宣纸和绢帛开裂声。声音离冯吟很远,至少有一千年。
在她还兀自沉浸在这久违的撕裂声时,掌事老鸨的鞭子打在她身上,火辣辣地疼。她不敢多言,只能赶紧干活。
远处的青熏冷冷看着,唇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讥笑。冯吟约莫能感受到那边阴冷的目光,她低着头盯着地面,专心打扫房间欢愉后的杂乱。
等她终于把房间清理干净,好不容易直起腰,却只听到远处的嘲讽。
“算起来,来这边都已经快三年了吧,居然还是一副这种不谙世事的样子,妹妹真不愧是书香府邸里出来的啊。”青熏懒洋洋地拨弄指甲,冯吟这才发现掌事老鸨已经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青熏。
“刚刚是奴家走神,让姑娘见笑了。”冯吟自觉走到青熏身边帮她倒茶。
原本低头拨弄指甲的青熏见状抬头看了冯吟一眼,嘴角咧开一抹笑意。她轻轻捏住冯吟的手,从指间滑到手腕,然后重重地用指甲掐了下去。
冯吟吃痛,赶紧跪在青熏面前,她摸不准这个姑娘的性格。
青熏是这楼里最红的姑娘,半年前突然点名要她来做贴身丫鬟伺候着,不仅喊她妹妹,还赏她各种各样的珠宝,惹得其他姑娘底下的丫头都对她冷眼相待。但平日里青熏却不常理会冯吟,有时还会猛然对她用私刑,或掐或咬,冯吟苦不堪言,可是作为奴婢,她没有反抗的资格。
看到冯吟跪下,青熏手上的力道却更猛了。冯吟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响,过了好一会儿,青熏冷冷松开手。
“妹妹你不知道求饶的么,只跪下有什么用呢,我只会掐的更狠。”青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突然她把杯中的热水倒在了冯吟的身上。
冯吟余光看到她那一双手,细长白皙。而对比之下的她,手腕好几处的皮已经掉了下来,混合着滴下来的水珠,血一点点地往外渗。
“嘶~”冯吟吃痛,轻轻哼了一声。她用手掌护住手腕,全身微微颤抖。
青熏放回茶杯,淡淡说了一声:“去,赶紧上药,上完药过来把地拖干净。”
冯吟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走过长廊路听到房间里面女人的哭喊声,还有男人的斥责。
她终于知道那声音的源头了,大约是那位恩客来索欢,毁坏了屋里的物什。真是奇妙啊!她那时只听得到撕裂声,却听不到人声。房间里有宣纸,大概接待的姑娘还有点才情的,可是有才情又如何呢?在这青楼里,哪个姑娘不是如浮游一般,残留一丝气息罢了。
半夜里冯吟睡得意外地沉稳,在梦里她像是回到了少年的时代,鲜衣怒马,她跟着哥哥出去踏青,她扮成男装和人高谈阔论,因被父亲责骂她撕碎了房中所有的文稿和漂亮的布匹,那是宣纸混合着绢帛开裂的声音。
那天她被父亲锁在房中,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们家道中落,满门男儿抄斩,女眷发至青楼,她哭着喊着,却抵不过周围的高墙。
还好那只是梦啊,她喃喃道。房里的冯吟在梦里,眼泪划过她的脸颊,一瞬间她都快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幸好,都只是梦啊,幸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