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司,只怕是吃空饷了。
毕竟,七十多个人的衙门,就算再不走动,也不至于如此荒凉。
那么,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这刑部司,根本没有这么多人。
王恕心知,无论放在哪朝哪代,这都是大问题。
有胆子行如此胆大包天之事的,怎么会是区区一个桓连洲?他实在不曾想到,刑部司懒政背后,居然会隐藏着这么大一个坑。
若是以他原本的性格,必然是要徐徐图之,可是六皇子这一点破,倒是让他毫无退路了。
王恕是性格是平和求稳,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就真的退缩。
这是天大的风险,更是天大的机遇。搞不好,他能借此一跃而至尚书之位!
王恕陡然心头猛跳。
“去叫这刑部司大小官员都到正堂!”
“去拿花名册!”
……
王恕一叠声吩咐随行的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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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靖好整以暇地看着王恕忙活。
他的视线落在王恕身上,暗想,也不知道,王恕是有意要拿他当枪使,还是同样被桓连洲蒙蔽了。
桓连洲不过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若是没有后台,定然不敢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若是他揭破此事情,桓连洲背后的人只怕要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了。
不过,既然他发现此事,那么皇帝派来跟随他的千牛备身沈冲和顾青云也不是傻子,不是瞎子,岂能毫无所觉?
索性就浪一把,先发制人。就算是捅了娄子,他还能有个年幼无知的借口呢!更何况,还有皇帝的人在,他也不担心事情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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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司众官员很快悉数到场。
王恕派小吏按照花名册清点,七十九人的编制,实际在现场的不过二十四人,另有五十五人告假,且告假之名目千奇百怪,时间也是短则一月两月,长则三年五载。
这些告假之人,以王恕的了解,有不少与杨成霏沾亲带故。若是深查,只怕会有更多人与杨成霏,乃至弘农杨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恕越查越心惊。
怪不得陛下想要清理刑部。弘农杨氏在刑部经营数十年,已成毒瘤之态。
可是,若要动杨成霏,弘农杨氏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宫里还有个杨太后呢。
王恕有些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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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的桓连洲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发抖。
他也搞不清楚,王恕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发难。
以前,尽管王恕看他不顺眼,手里亦是有些他的小把柄,却也因为他与弘农杨氏有亲,多次都是重重举起,轻轻放下。如今,王恕这么一查,他前途尽毁都是轻的,只怕还要牵扯到刑部尚书杨成霏身上。
如此乱流之下,他该如何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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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点破吃空饷的风头之后,霍靖便老老实实作壁上观。
他不是刑部主官,又非监理刑部的皇子,仅有观政之权,自然要谨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金科玉律。
即使皇帝看弘农杨氏不顺眼,陈郡谢氏与弘农杨氏不对付,当前的事态也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掺和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六岁多的孩子。
不过,霍靖没有注意到,沈冲和顾青云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化了。
沈冲和顾青云原本以为,这趟差事不过是走个形式,却不曾想,这六皇子初来刑部第一天,就慧眼如炬,揭破了一个惊天要事,在事后还能如此处变不惊,举止有度。
六皇子,不简单。
霍靖的优势,不仅在于他的生母是皇后,他的母族是陈郡谢氏,他天生有着儒生们法理的支持,还有更重要是一点,便是他本人的机敏聪慧。
他们,甚至于背后的家族,都有必要重新权衡这位嫡皇子的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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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刑部司的事情,自然不会一帆风顺。
没过多久,刑部尚书杨成霏便到场了。
“下官见过六皇子。六皇子初到刑部,便见证了如此乱事,是本官失职了。”面对霍靖,杨成霏笑容可掬。
霍靖淡淡一笑,说道:“杨尚书不必多礼。您是刑部主事之人,既然来了,便先由您处理此事,也好让本皇子,以及跟随本皇子的两位千牛备身学习一二。”
杨成霏心中暗想,六皇子这话,岂不是逼着他处理自己的人手?可是,他也不得不顾及霍靖的皇子身份,以及沈冲和顾青云这两位天子近臣的存在。
王恕向杨成霏行礼后,将身旁书记官记录的刑部司人员情况恭恭敬敬递给杨成霏过目。
杨成霏接过,匆匆扫视一遍,心底不知将那些只肯挂名不肯点卯的傻子骂了一万遍,面容却依旧是满脸堆笑:“这些不称职之人,定要重重责罚才是。”
“本皇子却以为,只怕,也不尽然是这些官员不尽职的问题吧。”霍靖微微一笑,说道,“敢于批准告假三年的上官,也是罪责难逃。”
“六皇子所言甚是——桓连洲,你可知,你该当何罪!”杨成霏话锋一转,当场要问罪桓连洲。
“下官督查不利,罪该万死!”桓连洲扑通一下匍匐在地上。
坏了!桓连洲心底暗暗叫苦。
他原本还心存奢望,若是杨成霏能对他施以援手,或许他的下场不会如自己先前预想那般惨烈,只是他还是高估了杨成霏对自己的看重。
他已经被杨成霏当成了弃子。
可是,他又不敢当场反水,毕竟他害怕被杨成霏打击报复。
然而,求生本能又让他不甘心就这样被杨成霏放弃。
此时,桓连洲心底暗暗希望,霍靖或是王恕能够将杨成霏拉下马,届时他再分说,即使不能全部为自己脱罪,也好过背负所有罪名。
“桓连洲办事不利,臣这就命人缉拿于他,送交大理寺!”杨成霏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清者自清。
王恕眉头一跳。
大理寺卿王宏礼,可是河间王霍葳的岳父。若是桓连洲到了大理寺,只怕是再不可能对杨成霏有所威胁了。
可是,他不过是刑部侍郎,如何能出言反驳身为刑部尚书的杨成霏?
霍靖自然也知道大理寺与刑部是沆瀣一气,不过他也没有点破,只道:“既然杨尚书如此说,那便依您所言吧。我不过是一黄口小儿,来学习尚书理事之道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