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成和于正宏回到村里,老金支书一见他这副模样,忙问原因。李晚成气恼地把经过叙述一遍,老金也是急得直嘬牙花子:“怎么会是这样呢。刚才我们在村里提前大致摸了个底,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我还想着明天召开村民代表大会通过以下,顺便做一下宣传,怎么赶到节骨眼儿上向校长反倒不同意了呢。”
几人议论了半天,还是决定金支书和叶主任出面再去找向阳谈,李晚成和于正宏则去做白粤川和陆晓雨的工作,于是事不宜迟分头行动。结果金支书和叶主任在向阳那儿也是碰了一鼻子灰,不过是话说得客气一些而已。横竖向阳就是一句话:村里的事儿我管不着,但占我的地就是不行。弄得金支书和叶主任有些下不来台,与向阳闹了个半红脸不欢而散。
相比而言,白粤川和陆晓雨的工作反而顺利得多。白粤川的心思已经全都放在果园上,分给自己的几亩地无暇顾及,听说有这等好事,恰好自己经营果园需要资金,满口答应不说,还帮着做陆晓雨的工作。陆晓雨本不愿意动弟弟的坟,但看着白粤川天天累死累活,还为钱的事儿着急上火,不好再坚持什么,只是说要择一个好地方重新安葬晓栓。
临走时,陆晓雨叫住李晚成道:“向阳和粤川的地混在一起,晓栓的坟和他父母的坟也在一处,可我们同意不代表他也同意,你们都是好兄弟,不要因为这点事闹意见结了仇,真要那样的话,我宁肯这么穷着,也不会答应你。”
李晚成无奈点了点头,只把希望寄托在金支书和叶主任身上,可回村里来一看两人的样子,知道又泡汤了。
没有办法,自己和向阳已经闹翻,只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硬塞给了老金:“金书记,虽然我跟向阳是同学是兄弟,可现在他于公拿青山绿水说事儿,于私拿父母墓地说事儿,这个工作我是没法做了。真要是因为他导致这个项目泡了汤,损失最大的还是咱村里和乡亲们啊。向阳是你的村民,他的工作还得你去做,耽误一天,融资的收益就少一天,您看着办吧。”
老金摸着头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也知道,向阳那股子倔劲儿上来,说什么都没用啊。”
李晚成眼珠转着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道:“有了,我听白粤川说,楚娟要去北京参加一个什么唱歌比赛,让向阳和学生们给她助演,你背后做做家长工作,告诉孩子们都不去参加,将向阳一军,他对楚娟的事可是最上心,没准儿就有戏。”
叶主任在一旁连连摇头:“这事情我们做不来,向阳对村里有功,名牌大学毕业放着大城市好日子不过,扎根咱们穷山沟来当老师,还给咱们争取来项目修了桥,又把娃娃教得那么好,交不起学费的他还给垫付,那是咱们亚溪河村的大恩人,咱们不能能干那么没良心的事。再说了,带孩子们去北京见见世面那是好事,咱们哪能拦着呢?”
老金挠了挠脑袋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也不是真的就不让娃娃们去了。我看这样吧,你帮着给寻摸一块儿风水好的墓地,再重新分块好的农田,我去跟孩子们家长吹吹风,咱们先礼后兵双管齐下,向阳是通情理的人,也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不同意的。”
叶主任见书记发了话,且把卖好的事儿让自己来做,不好再说什么,几人分头再度忙活起来。
次日周六,因比赛将近,向阳和楚娟告诉参加比赛的学生都来学校加练,孩子们都因为能去北京见世面而兴奋不已,练起来劲头十足,跟向阳保证绝对不缺席。可到了规定的时间,十二个学生只有陈强和叶宝来了。向阳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叫过两人问原因。陈强嗫嚅着不吱声,叶宝倒是小孩子心直口快:“向老师,我听我爸跟我妈说,金支书挨家挨户告诉排节目的同学,都不要来排练了。可我妈还是让我来了,她说您是好老师,叫我跟着你好好学好好练。”
陈强见叶宝说了,也点头赶紧道:“是呢向老师,金支书也去我家了,我妈没听他的,也告诉我来了。”
向阳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一股浓重的无奈与惆怅从心底涌起,他无力地坐在石阶上,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楚娟跺脚道:“这肯定是李晚成的主意,金支书他们想不出这样的阴招,我去找他去,看他想干什么?”
向阳拦住她道:“算了,找他也没用,他是铁了心要把这事儿办成,不然也想不出这么损的招儿来,情有可原。只不过,我把村里人想得……想得简单了,都是为了日子、为了生活,才会在利益面前低头,也能理解。这样吧,咱们去一下村里跟大家当面说一下。”两人带着陈强和叶宝,来到了村里。
刚进村委会门口,恰好碰见李晚成开着车出去,经过向阳跟前时,明显故意的一脚油门,车子怒吼着冒着黑烟开过,车轮激起地上的泥水溅了向阳满身。向阳皱了皱眉没有作声,楚娟可不干了,地上摸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可车子早已经开远了。
村委会的院子里人声鼎沸,都是亚溪河村的村民代表,正在群情激奋地讨论着开矿以及参与融资事宜。见向阳过来,议论的声音小了许多,一双双带着异样目光的眼睛盯在向阳身上,让向阳的心情更为沉重。
他来到金支书旁边,俯在他耳边道:“老金,我一直敬重你,我知道让孩子们故意不参加排练不是你的主意,我不怪你,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村里、为了大家,我理解。但我也是村里的一员,我想跟大家讲几句话,能不能行?”
老金脸有些发红,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拿过话筒道:“大家都肃静了,向老师要跟大家讲几句。”
向阳接过话筒站直了身子,看了看等着他讲话的村民,清了清嗓子道:“我是亚溪河小学的校长,更是咱们亚溪河村的一分子,我知道大家因为开矿征地的事儿对我有看法,认为我自私自利、故意从中作梗,我今天来就是要给大家说说我的真实想法。我从一个志愿者到今天正式扎根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是我父亲曾经插队生活过的地方,这里也是我的故乡。我回到这里就是想给故乡尽一份力,我也希望咱们的日子好起来、富起来。可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我们就要把青山绿水变成黑山污水,就要把我们这个美丽古朴的村庄变得乌烟瘴气,我觉得得不偿失。开铜矿就要毁林开荒用水,我们靠着亚溪河饮水、灌溉、洗衣、做饭,靠着它跟世界唱小河淌水、崴弥城花灯,可真要开了矿,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我相信,总有一天这绿水青山会产金出银,只有留住它,才是给我们自己、给子孙后代留下最宝贵的财富。还有开矿融资的事,看似利益可观,动不动就五分六分的利息,大家就不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吗?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钱来的真是那么容易,我们为什么还穷了这么多年?大家手里的钱,都是辛苦钱、血汗钱,还是慎重一些吧。我这些话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如果大家委实听不进去,我也不会难为大家,我愿意迁坟、同意征地。”说完,向阳把话筒放回原处,低头坐下,一层湿润涌上眼底。
白粤川和陆晓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站在人群后边静静地听着。待向阳说完,陆晓雨挣开白粤川拉着他的手,分开人群走了进来,面对着村民哽咽道:“说到穷,说到惨,我家比谁家都穷都惨,我和白粤川承包了果园,比谁都需要钱。可我思前想后,我俩决定站在向老师这边。大家都知道,向老师是好人,他帮我们修桥、修路、教孩子,他见过世面懂得道理,他说的话我信。但这也是我和白粤川我们自己的想法,大家不同意,我们一样不会让大家为难,我也一样愿意迁坟、同意征地。”
向阳抬起头,向陆晓雨和白粤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可人群还是寂静的,无人表态,这无形中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大家的意愿依然倾向于开矿。
向阳头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感受到语言的苍白无力,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金支书和叶主任道:“金支书,叶主任,我没什么说的了,就一个请求,帮我们寻一块儿墓地,让我们把我父母、梁校长、晓栓重新下葬。”
叶主任忙道:“向老师,这事情村里已经安排了,还另外给你和粤川分了田地,这地上附着物的补偿会给你们的。”
向阳点点头,又俯身到老金支书耳边道:“金书记,让孩子们去学校排练吧,时间不多了。”说罢,转身穿过人群离去,白粤川、陆晓雨和楚娟默默跟在了后边。
李晚成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又停在了村委会门外,他坐在车上没有下来。院内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他胜利了,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与欢欣,反而像失去了什么一般空虚。
向阳几人从他的车前走过,目光相遇,他突然感觉到彼此的目光是那么陌生和冷漠,那薄薄的车窗仿佛一堵大墙,将曾经彼此的亲切无情地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