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斋花厅,一圈人都怔怔地站着,神色黯然。他们从未如此彷徨过。昔日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险,他们都从容不迫,现在却个个如同被抽去了精气神,茫然失措。
“大医说你们公子早已元气大伤,体内真气几乎消耗殆尽。且背部断了两根肋骨尚未复原。你们可否知道?”
众人皆怔了怔。
“……公子身上的伤我们都不知情。公子……他从登雪山前就开始每晚都在渡真气给依依姑娘……”高畅摇了摇头,皱着眉,叹了口气,“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江河说起的。”
木土司瞪大了眼睛:“贤弟呀……”
已过去整整三天了。看着眼前依然昏迷不醒的人,依依柔肠百结,痛不欲生。似乎从他俩相遇相知相悦以来,他就为了她一直在受伤!难不成真应了幼时一个路过的神算子对她说的“命带华盖,姻缘难成?”难不成她真是个不祥之人?九年前,视她如珠如宝的生身父母离她而去,带走了她的欢乐和色彩,留下了夜夜的梦魇。九年后的他难不成也要舍她而去?
“檀郎,你可要醒过来啊,千万不要丢下我啊,檀郎……”依依轻轻搂着她的檀郎,无助地哀哀低唤。檀郎,你要不愿醒来我便跟你去了吧。不管在哪,只要跟你一起,都是好的……
“依依姑娘,你放心,公子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怎舍得丢下你!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江河一旁抹抹眼泪,看着依依神色有异,担忧极了,“依依姑娘,你可要安好啊,千万不要再伤了自己。要不然公子醒来不得心痛死啊!”
“依依!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好听着!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自责!不要难过……”
“檀郎!”依依俯身看着沉睡不醒的人,右手轻轻一遍一遍描摹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那白玉般的脸,“檀郎,你叫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自责,不要难过,我听了你的,我都听了你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听了!可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你好狠!明明知道我在苦苦等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明明知道我怕孤单还怕黑,可你却一睡好几天都不肯醒来!檀郎,你若再不醒来我便不吃东西了,活活饿死依依!看你心疼不心疼!看看是你狠还是我狠……”
心,早已搅得丝丝拉拉的,痛到麻木,痛到没有感觉了,只剩下流不尽的泪水……
鲛人泣珠,依依泣的却是心头血……
温热的泪水划过苍白的脸颊,滴在了同样苍白的白衣公子的唇边……
未几,一个浅浅的甜甜的微笑挂在那微扬的嘴角,一双温柔的眸子闪闪发亮:“依依……你好狠……”
“檀郎!”依依一怔,一下子扑上去,深深埋入他温暖的怀里,死死抱住他微凉的身体,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抓住了生的希望!依依“嘤嘤”地哭了起来,满怀的懊恼、痛楚、委屈、恐慌,通通在她的檀郎温暖的怀里尽情地宣泄了出来,“檀郎……檀郎……”
“依依……”面对梨花带雨香痕点点的依依,白衣公子又心碎又心醉。他忍着疼痛,抬手抚上了依依的脸。
“公子……”江河高兴得一塌糊涂,双手直抹眼泪,赶忙边笑边跑出去禀报。
“贤弟!你可算是醒了。”欣慰的声音远远响起。
木土司和高畅急急走了进来。
“木兄……”
“别动别动!没要扯动伤口……你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衣公子看了一眼高畅:“在胜境关时有个黑衣人曾与高畅接头。此人的心思和高畅可不一样。木兄那晚约我秘密会见,可见也在提防一些耳目。对胜境关之事又从未提起,想来应是未查明虚实。因此,我一方面让阿贵他们去营救凌泉父母,先以几次失败的行动让对方丧失警惕,掉以轻心,再以两具易了容的尸体换走了凌泉父母,造成营救无果反杀人质的假象。以彻底的失败蒙蔽所有的人。如此一来,这边的有心人自然会让凌泉得知此事,待凌泉与我兄弟相残之后,这边的鱼儿便会浮出水面,而木兄你也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贤弟,你怎能用自己做饵呢?虽说是一箭三雕,可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差点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公子,你明知凌泉……你为何不事先告诉他?”
“只有你们局中人都不知情,这出戏才能做好。”白衣公子看了看依依,握紧了依依的手,“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凌泉竟然会去伤害依依而不是我……好在依依没事,要不然我……”
“公子,那凌泉……”
“你放心,阿贵他们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他们会跟上凌泉向他说明一切,并带他去桃源村见他父母的。”
“那支飞镖也是他们放的?”
“没错,是阿贵放的。”
“贤弟呀,你为了兄弟们不惜赔上自己的清誉,性命,你……愚兄惭愧啊。”
“木兄,做兄弟本该如此。易地而处,木兄你也会这样做的。”
白衣公子说得稀松平常,依依却听得惊心动魄。这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人!……自己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虑。
“贤弟你好生养伤,余下的事有我和高畅。”
“木兄费心了。”
高畅和木土司走了出去,对仍在花厅等候的众人说道:“公子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些时日,众兄弟放心吧。”
众人皆欢欣而去。
内室,江河此时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江河,我来吧。”依依接过碗,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再浅浅尝一下,方送到她檀郎嘴边。
白衣公子一直静静地看着依依,一抹甜甜的笑意始终在嘴角……他甚至觉得身体偶有微恙,还真的是极好的……
岁月静好,时光飞逝,转眼十多天过去了。
这天薄雾初散,太阳刚从山那边冉冉升起,依依便扶着白衣公子到庭院玉兰树下的圈椅上坐好。圈椅早已放着厚厚的毯子,白衣公子倍感温暖舒适。他举头看向白玉兰,只觉得今日的玉兰花夭夭灼灼,分外妖娆。
依依也端坐下来,她旁边摆着一个火炉子,案上各有一套茶具和棋具。
但见她从单耳白玉瓶里倒水到壶里,放在炉子上烧开,又拿起个藤篮,里面竟是白玉兰,粉月季和绯红桃花。依依在壶里依次放了一朵白玉兰,两朵月季,三朵桃花。少顷,水沸花开,汤水赭红,花香四溢。
依依徐徐斟了两杯,双手捧着其中一杯,高举齐眉,柔声道:“檀郎,请用茶。”
白衣公子痴痴地欣赏着依依行云流水般优雅的形态,直到依依再次唤他,方回过神来。见依依居然举案齐眉,不禁抿嘴暗笑,一颗心柔软得如花瓣轻颤。深情款款双手接过白玉杯,缓缓喝下,一阵芳香沁入心脾,萦绕在肺腑,久久不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多谢夫人。”
依依闻言,微垂下眼,玉容娇羞,青眸流动,情意绵绵。恰似那树上的玉兰,淡淡的一抹微红在粉颜上,清晨的风吹来,羽衣随风摇曳,典雅高洁,清香幽幽。一时竟不知是依依似玉兰还是那玉兰似依依。
白衣公子痴痴地看着,痴痴地听着花儿绽放的声音,心湖波光粼粼,手中白子已然忘了落下……
注:*出自《诗经?国风?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