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做一个神父学徒。
他真正热爱着的,想去做的,是成为一个无人能敌的剑客,从此浪迹天涯,像以前的上尉先生那样。
如果你问他是不是从此以后就要做一个流浪者了,他一定会迟疑,冰蓝的眸中燃起摇摆不定的豪情与思念,似冰与火一般纠缠着,温柔似水,又坚硬如铁。
这可不是伊德的作风。
萨沙看得出来,随着时间的增长,伊德越来越沉默寡言,金发遮住了脸,眼中没有了以往讥讽的神色,满是如天空般深灰的抑郁。
他也明白,伊德太想像七年前那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上尉弟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身带着药草的气味,奔波于城中劳累不堪,体会得到的只有生命的脆弱以及弱者的渺小。
“呐,呐,伊德。黎真的好厉害诶,虽然已经过了一周了,但我依旧忘不了那个场景啊,实在太酷了!”萨沙兴奋地手舞足蹈,浑然不觉伊德眸中的郁色又深了几分。
作为安慰别人的人来说,萨沙实在是太差劲了。
“我跟你说啊,我真的好羡慕你呢。武术训练超级严格,每天都有人受伤,还是做个神父学徒好,又不用训练,还能通过什么神秘的水晶球,星象啊预知未来!真酷......”
“够了!”伊德愤怒地嚷道,“萨沙,你根本不懂!做一个神父实在太累了,未来什么的我根本不想知道!我真没想到,你,你竟然如此贪生怕死!成为上尉先生的弟子多么美好,而你,竟然抱怨,觉得训练太过严格!要是再严格一点,也许尹就不会死了!”
“伊德......”萨沙呆住了,死命握紧了拳,乌黑的眸若旋转的漩涡,咆哮着迸发出怒意,波涛汹涌,如此壮阔。“你怎么可以这样!知道吗,面对困难,一味消沉没有丝毫的用处啊,在你痛苦的同时,能不能想一想你给我们带来的痛!如果觉得神是不公的,那就去反抗,去谱写自己的人生,甚至离开都好!尹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如果非要说,那就是你没有保护好她!”
“离开......萨沙,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乐观的!你感受不到我的痛,又凭什么批判我?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是打算去神殿与阿波罗神告别!神父太看重我了,这种期望给予了我太大的压力......”
风斜斜地吹,叶沙沙地响,浅红的花瓣离开了枝头,在空中绝情凄凉地飘转,零落成泥碾作尘,淡香也随风散了。亚麻色的斗篷摆着,掩盖了故人耀眼的金发,碧蓝的眸仿佛释然了,慢慢隐入天边的阴云,遍寻不着了。
萨沙木然地站着,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那个经常喊自己“笨蛋”的伊德如影子般消失了,他不认识眼前此人。
“很好,既然你决定了,那你走吧,我原以为,你还是放不下我们,会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的......”
“这样的生活令我厌倦了,我无法面对神父大人的失望、心痛,只能从此成为流浪者,到他国去生活了。对不起,萨沙,替我向黎道别......”
伊德毅然决然地转身,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满是挣脱枷锁的轻松快乐。萨沙眼前的世界崩塌了,像被人割破了的镜子一般片片坠落,是虚无的寂静,遍体鳞伤。
夜色如墨,天晴,万里无云。
翎已经一周没有睡过好觉了,包括今天。
特别是在碰到他最不想遇到的那个人的情况下。
“翎,你怎么在这。”幽深的森林中传来清冷的女声,翎一愣,瞥见一双暗红的赤瞳。
“可以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那么着急打败我吗?”不疾不徐的音调,熟悉的白皙长发,树木后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翎凝视着黎,一眼万年,唯有萤火点点,摇曳着从草丛中升起,那颤颤飞动的光束令人想起沉凝的流水,亮丽的丝绸,动人心弦。小溪泛起连绵的涟漪,此刻无言胜有言。
翎颤抖着开口了:“去参加诸神之战,在那个战场上胜到最后,并拿到圣杯,实现自己毕生的梦想,是众神之界每个人最大的理想,我也不例外。”
然而,只有最强之人才能入选。在黎来到阿波罗神之地之前,翎一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是大家都认为一定会去参加比赛的天选之子。黎的加入,让翎又好奇,又害怕。待到少女长大,以前身为最强者的翎无地自容,在一次次对决中败下阵来,使得翎脸面尽丢。
眼看着诸神之战即将到来,翎实在是等不及了,他拼了命的向黎发起进攻,好向大家证明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战无不胜的翎,但他终究失败了。
“所以啊,所以!黎,我真的没有想到,一个被收养的身份未知的少女,竟然会打败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多少个深夜,我以命相搏,刻苦训练,为什么还是超不过你!黎!我失望透顶了,与其看着你出征,我还不如,不如在这里一了百了!”翎剧烈地颤抖着,凌厉的双眸像剑刃一般,突兀地陡然起立,带着探究和强烈的痛苦深深扎进了黎的心中。
黎错愕了。她从来没有想到,强大也会给她带来苦恼,会给他人带来苦难。她一时间无言以对。
“世界本就是不公的,不是吗?”风温柔地低低地拂过两个人的发梢,柳絮似的低语,绵里藏针,无法说出的苦涩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
“诸神之战从来都不是儿戏,最强之人才担得起他的名号,这毫无疑问。如果因为超不过别人就坠落深渊,这样的人,我看不起!”黎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赤眸中荡漾起了晶莹又混合着悲伤的泪花,“每个人都有心痛之处,没有人生来为王,也没有成功者是在消沉中走过荆棘之路!”
溪水石上流,时间若静止了一样,凝重的空气滴结成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呢,夜莺婉转地啼,森林里是一片静谧的蓝紫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