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河上小舟画舫川流不息,夜色愈深,人声反而愈加鼎沸,吆喝声、笑声、喧闹声此起彼伏,偶尔穿插着车马在略微松动的青石板路上哒哒的响动。甫到第七国的人定会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此刻已是四海潮生,天幕将启时。
“快快快,过了亥时就来不及啦!”
影影绰绰间,伴随着女子的连声催促,水榭阑珊处出现了一顶华盖软轿,轿夫一路碎步小跑,又要赶时间,又不能让轿中人受到一丝颠簸。
待轿中人站定在忘忧酒馆门前,才后知后觉道:亥时早已过了。
但见她身姿飘飘袅袅,如风摆柳,虽未施粉黛,却藏不住的容色清丽,眼皮似抬未抬,眉间若蹙非蹙,乌黑的长发用一段烟青色的缎带松松挽着发髻。
她叹了一声,吩咐身后家仆道:“你们先回去吧。”
家仆道:“姨娘,看样子酒馆打了烊了,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府安歇吧。”
她仍是淡淡道:“你管我,我自有办法。”
家仆深知这位城主大人家的兰姨娘最是性子火爆执拗之人,平日里最喜独来独往,若非今日城郊出游时崴了脚,这一趟定不会服软乘轿出行的。既如此,诸人也只好依言架着一顶空轿回去,连一句“夜深了姨娘还是少在外走动”的关心也不敢多说。
见家仆们已然走远,兰姨娘这才转过身来正对着忘忧酒馆紧紧关闭着的松木大门,她思考了半晌,忽而高声叫道:“开门呐开门呐开门呐有生意不做是傻子啦开门呐开门呐!”
家仆纷纷:快走快走,太丢人了!一溜烟消失在街角,平日里要走上小半个时辰的回府路一炷香的时刻便到了。
耐心等了一会儿,见铺门仍是纹丝不动,兰姨娘又欲拍门大喊,忽闻得门内不知是谁拨弄琴弦,那琴音晦涩,似续还断,道一缕愁肠百结,诉千重哀怨如丝。
一曲罢。
她仰起头,抬眼望去,飞阁之上,那人蓝衣宽袍,目若寒光,眉如墨漆,有如高山独立。
一丝似有若无的虹彩光芒快速闪过兰姨娘的眼底,转瞬即逝,却被他捕获了。
“你能看见我。”
令仪陈述着一个事实。
老老实实端坐在他对面的兰姨娘双手捧过长乘递来的热茶汤,抿了一口,脱口而出道:“你不是人吗?我能看到你不是很正常吗?”
令仪哽住。
过去的那些夜里,不是没有人踏进过忘忧酒馆那不高不低的门槛,可有缘人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未见过其真容。
眼前这名女子,明明只不过凡尘中人,同过往来客一般无异。
见他眸转深沉,兰姨娘一吓,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您是大神仙,可不是普通人!”
令仪本想问问她为何能识得自己真身,可转念一想:她能看见,或不能看见我,说到底,又与我何干呢?凡人事事都爱刨根究底,我不喜欢。
长乘知其心意,便向兰姨娘道:“夜已深了,酒馆早已打烊,夫人不如明日再来,莫要家人担心。”
闻言,兰姨娘难掩落寞神色,可心中仍是存了一丝希望,鼓起勇气慢慢吞吞道:“大神仙,今日,我在城外青要山遇到一位很厉害的巫师大人,他告诉我,忘忧酒馆的老板是位顶顶厉害的大神仙,只要给您讲一个故事,便可以请您帮忙完成一个心愿,故而我今夜无论如何也想要当面问问您......”
她放下茶碗,身子微微前倾,双眼中充满了想得到一个肯定答案的祈望:“大神仙,此话,可当真?”
话音未落,长乘心内一颤,向令仪望去,见他神色清冷,仿佛无人知晓亦无人看穿他深不可测的星眸里,那强烈的憎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