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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启程

看着天边消失在视线中的师徒二人,小龙一阵失神,西方一万六千里,虽然仙儿的师父把路线详细地刻印进了他的小脑袋,但从有记忆以来从没有出过徐原村和村后大山的他还是有些本能般的害怕,那是对未知的恐惧,一是他没出过村,对外面世界的未知,二是他对这一万六千里到底有多远没有概念。六神无主地走回学塾,走进他自己的住处,发现他的养父难得一见地在屋里等着他。

“唔,给文先生请安!”小龙突然见到养父也是一惊。

“回来了?”徐文语气有些淡漠。

“嗯,回来了……”小龙突然调皮捣蛋,但是对这个教导了徐原村接近四十年的老人还是打心底里敬畏。

“天龙,咱们父子缘分十年了,这十年我从不许你喊我父亲,那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根本当不起这两个字……”文先生有些动容地说道。

“……”小龙还是低头沉默的动作,与养父一向疏远的他对这个男人的情感崇敬多过亲密,他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老人这句话,但是他知道这个男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今天,蒙顶山上仙人下凡的事我知道了,也知道你有志去走那修仙一途,那仙人虽只是收了仙儿为徒并没有把你也带走,却在最终给你指了条可以修行的路。我啊,一生坎坷,早年更是生生气死了自己的爹娘,蒙乡亲们不弃才又能堂堂正正做人,虽然把你从山上捡了回来,却不懂如何照顾你,也不知怎样和你交流……呵呵,书上说仙路艰险,我真的不想你去受这些磨难,那毕竟不似去考取功名,是我等凡人可以去想象的未来,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阻止你,以先生的身份?我亲口教过你们面对未知不应害怕止步,而是要上下求索;以父亲的身份?呵呵,孩子,我知道我不配啊,可是我就是不想你去,仙路漫漫,大道独行,孩子,这条路你自己一个人要走下去,也只有你一个人走下去,我怕啊,我的儿,你扛得住吗?”

听到这里,小龙泪流满面,十年间,养父这是第一次对自己表露心声,也是第一次喊自己“我的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痛快快地喊了一声在心憋了近十年的那声“爹”。

“好!好!”徐文慌忙站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小龙,抱着孩子的肩膀,这是此生第二次仔细端详眼前的这个孩子,“长大了,更精神了!”徐文双眼含泪,仔细地看着怀里这个孩子,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是爷俩刚见面的时候。

时值九月初一,天气已然开始寒凉,每月初一和十五正是学塾里拜祭祖师的日子,早上随着太阳升起,学塾中由徐文带领所有学生给祖师画像以及牌位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祭礼结束,学塾是要放假一天的,平时利用这难得的假期,徐文会多抄些书或多备些课,而今天,不知为何,他想要外出走走,看看山,看看林,站在高处看看这个村。

今天行完了祭礼,送走了最后一个学生,整理了衣冠,便离开了学塾向村子后山走去,一路来到山林中,呼吸着清凉湿润的空气,感受着穿林而过的微风,看一看这已是秋日却不见泛黄的绿意,心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思绪也更加清明,感叹了一下应该多出来走走的他继续顺着山势向上走去,想要看看自己这许久不曾走动,身上还剩下几分气力。

忽然自他左前方一阵腥气扑鼻的怪风袭来,徐文下意识地躲闪以至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记起书上说过龙从云虎从风,刹那间冷汗就湿透了衣衫,难道这是有老虎在侧吗?没等他从思绪中醒来,就听到“嗷呜”一声虎吼,徐文全身汗毛倒立,果真遇上了大虫,古人诚不欺我啊!

只见一头全身青黑却缀有白色花纹的斑斓猛虎出现在身前,虎头低垂,双眼紧紧地盯住瘫坐在地上的徐文,每次喘息的呼声震得地面上砂石隆隆作响,虎头硕大,徐文感觉单看这虎的一只眼珠就有自己一颗脑袋这么大,就更别提这虎全身到底有多大了,说实在的,徐文脑子中就只有那金黄的眼珠以及利剑般尖锐的虎牙,对这只老虎究竟有多大根本没了印象,反正就俩字:很大!黑虎一直盯着他,还围着他转了几圈,慢慢冷静下来的徐文觉得这只虎似乎没有要吃他的意思,但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在原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突然,黑虎自他背后一口叼在了他的腰间,嘴上也不用力,叼起他后飞一般朝着一个方向跑了下去。

以为黑虎不会吃他的徐文本来都已经把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给放回肚子里了,觉得是不是黑虎只是对他这么个人类好奇,但是黑虎的突然一口可算是差点要了他的老命了,三魂离体,七魄不存,心想:“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终究还是没逃过命丧虎口……”但是老虎只是叼起他,并没有用力咬下去,这离体的魂魄就又回来三分,可见到老虎又飞快地跑进树林,徐文再一次万念俱灰,“这是要抓我回去喂孩子啊,终究逃不过这被吃的命啊!”几番心情起起伏伏,徐文在此刻放弃了对生的信念。

不知跑了多久,徐文看见前方出又现了几只老虎,只不过这几只毛色正常,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前方那是五只虎,这五只虎都趴在地上,非常奇怪的围成了一个规则的五边形,它们原来趴在地上闭着眼睛假寐,听到黑虎的脚步声近了,这才抬起头向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不过依旧是紧紧靠在一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来到了五只虎的近前,黑虎轻轻地把徐文放在地上,徐文也认命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希望老虎们能过来一口直击要害,待他死透了再吃他的肉。黑虎看他一直在装尸体,就又嗷呜了一声,只不过这生吼听起来没有什么威严的意味,更像是一声无奈和不耐烦的催促。听到这生吼叫,徐文又一次感觉,这群老虎似乎并不是想要吃了自己,而是要告诉自己什么事,他慢慢爬起身来,看到正面向自己的一只虎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好像是招呼他过去,徐文壮着胆子走向五只虎,接下来的一幕令他无论多久都会记忆犹新,因为他看见这五只虎紧紧围绕着的是一个襁褓中睡着的婴孩,五只老虎组成的这个形状很明显是在保护这个小生命同时还在给他保暖。徐文走过去,慢慢抱起了孩子,这整个过程中那六只老虎除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以外全都纹丝未动,而且眼神中的情感徐文认识,那是温柔。

怀抱着孩子,徐文打量着,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仙有魔,有龙也有佛,难保就不会有那神怪志异上描写的那些妖邪精怪,也许这个婴儿就是个生来异象的小虎妖呢,可是无论徐文是上看下看还是这里捏捏那里摸摸,能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这就是个人类的小孩,没有虎牙,没有尾巴,没有长毛,也没有虎耳朵。

徐文抱走了孩子,原本围靠在一起的五只虎就原地起身,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孩子一眼就转身一跃消失在这山林的深处了,那只把徐文叼过来体型远大于普通老虎的黑虎走过来,轻轻舔了舔熟睡中的婴孩,又对着徐文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还想再告诉徐文要好好照顾他,然后如同先前那五只虎一般,转身一跃入深林消失不见了。

猛兽尽去,徐文松了一口气,“两世为人呐!”他沉下心好好地看了孩子一眼;刚刚老虎们在的时候他没太敢仔细看,光想着提防老虎了,看孩子也只是为了确定这孩子是不是虎妖;现在仔细看来,是个男孩,小家伙皮肤白皙,生的不胖不瘦,虎头虎脑,看样子像是刚出生不久,但是孩子五官清晰,一双剑眉,两只大眼睛轻轻地闭着,一双有福气的大耳朵,樱桃小嘴,鼻梁直挺挺的煞是好看,而且每当孩子小嘴一抿一抿做吮吸装的时候,小脸蛋上还会出现两个漂亮的小酒窝。只这一眼,徐文对这孩子就打心眼里喜欢,忽然间一股别样的情绪充斥了他的胸膛,内心深处有一种责任感涌现出来:“我一定要好好把他养大,这就是我的儿子!”也许那股突然出现的情感就叫做父爱吧,想到这里徐文会心一笑,正在这时,怀里的小家伙醒了,睁开了双眼,好一双犹如星空般璀璨的眸子,就那么一直盯着徐文看,这之前的经历,人生的起伏让徐文倍感惊恐压抑,然而此刻徐文有了儿子了,几十年的亲情空白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寄托,徐文激动万分,他把孩子高高的举过头顶,似乎在向整片树林,整座山,整个神州,整个大自然宣告:“这是我儿子!我有儿子啦!”被徐文举着的小孩本来还睁着大大的眼睛左看右看,但突然间就哭了起来,徐文一惊,立马重新把孩子揽入怀中,害怕是不是刚刚过于激动把孩子举得太高吓着他了,焦急又手忙脚乱地试图哄孩子不哭,谁知这时候小家伙双腿把包裹着自己已经湿了的襁褓给蹬开了,一泡刚刚还没有完事的童子尿滋了出来,正正好好地浇了这个即将成为他父亲的男人一脸。

这就是父子爷俩的第一次见面,抱着小龙回忆着当初那即惊恐万分又温馨满满的初见,徐文默默地流着眼泪,现在,他的儿子长大了,不会再一不小心就尿他这个当爹的一脸了,他的儿子长大了,懂得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了,虽然那是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但是这始终是一条正途啊,在这个世界,小龙选择的是比那十年寒窗考取功名还要辉煌和成就的正途,也许他会失败,也许失败就意味着身死,可只要一旦踏上这条路,就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作为父亲,他也欣慰啊。

徐文松开小龙,擦了擦眼泪,问道:“孩子啊,你为什么选择修炼这条路呢?”

“爹,是因为……”小龙本想把自己要修炼的理由告诉父亲,但是话还没等说出口就又被打断了。

“爹不便去问,爹亏欠你的太多了,尽然连儿子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爹是不是很没用?我这一生啊,太过于失败了,当儿子不合格,生生的把气死了双亲,当爹也不合格,儿子都长到十岁了,我竟然连孩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徐文真的枉为人啊!”说着说着,徐文又是掩面痛哭。

“爹!”小龙知道父亲心中的苦,一把抱住父亲同样失声痛哭。

自此父子交心皆大欢喜,徐文问小龙何时动身,小龙表示还有事要做,不然走不踏实,过几日启程。其实小龙不明白,为何在得知自己要去修炼徐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他的养父懂得修炼的危险与艰辛?其实并不是,老人只是从书本上看到过修炼的概念,根本不知道修炼中真正的辛苦和危难,但是老人只知道一点,儿子要走了,要一个人走他以后的路了,自己再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了,甚至连看都看不见他了,作为父亲,徐文担心啊。

虽然已经知道了去紫轩的路,但是小龙并没有急着动身,一来是好不容易父子交心,他想多陪父亲几日,好好尽尽孝;二来他是要等一个人,等仙儿的母亲,穆夫人,仙儿随她师傅上山修行走得匆忙,当是穆姨恰巧又不在身边,他要替仙儿去给穆姨打个招呼报个平安,小龙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自己去,村子里谁都可以去打这个招呼,但是他就觉得这事就应该他来做,所以自从仙儿走了后第二天小龙便早早地来到仙儿家门口等着穆夫人归来。

每天早上小龙早早地醒来,在给父亲问过好并伺候父亲洗漱和吃上早饭后,小龙便来到村北头药庐等人,一直等到日上三竿该吃午饭时小龙才会回到学塾与父亲一起吃午饭,下午就留在学塾内给父亲作助教。这穆夫人一天不回来,小龙就一天不能上路,这让小龙有些着急起来。好在穆夫人没有让小龙等太久,在仙儿离开后的第五天穆夫人终于归来。小龙站在仙儿家门口,远远地看见穆夫人自村西头走来,随即快步迎了上去,“穆姨,你可算回来了!”

“小龙?你怎么在这?是找我有事吗?是不是村里有谁病了?”穆夫人看着小龙一脸焦急的模样疑惑地问道。

“穆姨,小龙给您报喜了!”

“哦?小龙,喜从何来啊?”穆夫人闻言却没来由的心头一沉,但是表面上是一脸平静,面不改色又问道。

“蒙顶山上天问派的仙人五天前下山来了,说是要给被弟子误伤的二叔道歉,但是刚刚好二叔一家人不在村里,仙人就把本来准备给二叔家的登仙名额下发给了全村人,要在村子里选择一个资质最好的孩子上山修炼,仙儿被选中了,当即就被仙人认下了徒弟,跟随仙人一起上了蒙顶山,自此就要乐享仙福了,这不就是一桩大喜事吗?”小龙一脸真挚的对穆夫人恭喜着。

这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听在穆夫人的耳朵里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听完小龙的话穆夫人神情一阵恍惚,身体也不自觉摇晃起来。

小龙赶紧上前,“穆姨,你怎么了?没事吧?”想要扶一把穆夫人,但是被她摆手拒绝了。

“姨没事,看来这次出门让我过于劳累了,谢谢你啊小龙。”穆夫人赶紧调整状态,掩饰自己的失态,不想让小龙看出端倪产生怀疑。

穆夫人的异常确实已经引起了小龙的怀疑,穆夫人医术精深,深谙养生之道,绝不会因为赶路劳累至此,刚想要再次询问,这时小龙的养父从村子中心背着包袱慢慢走来。

“穆夫人,一路辛苦了。”徐文走近向穆夫人打着招呼。

“文先生,有礼了。”穆夫人还礼。

“穆夫人,仙儿荣登仙途的事我估计您应该自犬子处听说了,真是大喜事一桩,恭喜啊!”徐文拱手施礼恭喜到。

“谢过文先生。”穆夫人再次还礼,两次还礼穆夫人都只是脸上略带微笑,实在看不出她有多么高兴。

说到这里徐文突然转换话题,“小龙!”

“孩儿在!”小龙回答道。

“接着。”说着徐文递出了自己背来的包袱。

“爹,这是?”

“小龙,前路已知,以你的脾性却没有立即动身,爹就知道你心里有事还没有做,今日此事已毕,是时候上路了。”徐文缓缓地说道。

“爹,儿子还想……”小龙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徐文抬手打断了。

“孩子,你想说什么为父知道,没事,为父等你,好了,天色不早了,包袱里是你路上用得着的东西,为父替你收拾好了,该启程了。”徐文尽量的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但让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小龙闻言背上行囊,然后跪倒在徐文面前:“父亲保重,孩儿走了!”

“走吧,走吧,爹在家等你,走吧!”徐文扶起小龙顺势轻轻推了小龙一下,小龙衣袖抹泪,转身朝西向着村外跑去。

看着小龙远去的背影,徐文脸上两滴眼泪滑落,他没有看向穆夫人,只是说道:“孩子走得匆忙,失礼了,望穆夫人海涵啊。”

穆夫人也同样没有看向徐文,而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谢谢!”

徐文轻轻拭去眼泪,语气平淡道:“仙儿上了天问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他的师父是那实权派的王剑,不必担心了,哦,对了,那王剑给你留下了一封书信和门派信物,在徐海康家,去拿一趟吧。”说完徐文转身离开了。

穆夫人回头看向这个小村子的教书先生,面色平静,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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