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儿一家住在徐原村的最北边,刚好紧守着徐原村进蒙顶山脉的路口,再往北就是一条约一里长的上山小路和浓密的山林了;仙儿娘亲喜静不喜动,故而选在这么一处偏僻的地方落户,还有另一个原因让她们娘俩远离人群,仙儿娘亲太美了,莫说这小小的徐原村,就是这村长家两个在百里外县城当伙计做生意的儿子,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也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徐原村家家姓徐,或多或少都彼此连着亲戚,然而这一家姓穆,仙儿全名穆婧仙,她的娘亲也是以穆家遗孀自居。俗语言:“寡妇门前是非多”,但独独这穆氏遗孀在徐原村没有任何人挑唆她的是非,不是不敢,而是打心底里不愿,因为他们敬仰这位绝美、心善,甚至有一些神圣的女人。
来到徐原村十年,村里每个人都受到过这位穆夫人的医治、照顾,即使那些一开始因为不了解她而胡乱嚼舌根甚至公开诽谤过的那些长舌妇,那些嫉妒心泛滥,嘴毒心恶的泼妇,都无一例外,只要有需要让她知道了,她总是诚心细致的为每个人治疗,照顾他们,然而徐原村不大,她总能第一时间知道他们的需求;受人非议,她从不争辩,被泼妇闹上门,她也从来都是隐忍,慢慢的大家从惊艳于她的美貌到崇敬于她的内心,从因为不了解而非议诽谤甚至嫉妒中伤,到爱戴崇敬,甚至主动维护。
村里的媳妇们从来不担心自己家的男人会被穆夫人吸引而不要她们,而是在她们心中,知道自己家的那些个糙汉子根本配不上穆夫人,所以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家的男人在穆夫人家待了很久不回来,那她们确实就得开始担心,只不过担心的是自己家男人的身体,“以穆夫人的医术,这么久都没回来,我家那男人够呛了……”
徐原村长约一里半,宽约一里,这当然不包括耕地的面积,村子里有住户不足百户,村民性格迥异但都是淳朴的实在庄稼人,种种地,砍砍柴,养上点鸡鸭猪羊作肉食,饲上些骡马驴牛作畜力,村东头还有一弯深潭,村西头还有一条山泉,都能打到不少鲜鱼虾蟹作口味调剂,在这里生活简单充实,自己自足,十分惬意,人们没见过大世面,但是他们的见识足够他们一辈一辈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也人人识字,他们吃穿不愁,土地旱涝保收,自从穆夫人来了之后连身体偶尔有些生病也不怕了,在这惶惶乱世,这一片小山村成了最后的净土。
村子北面就是蒙顶山脉,天下正道修士第一门派天问就在这蒙顶山上,徐原村村民不知道什么叫修士,他们只知道这帮人每天飞来飞去不染凡尘与传说中的仙人无异,便把天问门人称作蒙顶山上的仙人,但不知道是因为这徐原村太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从来不见蒙顶山上的仙人们来打扰到徐原村的宁静;每年想上蒙顶山寻仙问道的人何止千万,但是也不知何种原因,这距离天问派最近的世俗之地却不见有外人前来打扰,这当然十几年前来到此地的穆夫人是个例外,而且现在,村民们已经把穆夫人娘俩当做比自己人还要亲的人。
说徐原村幸福不假,但是在这里也不乏有苦命人,性格活泼坚毅的小龙就算是这徐原村里的苦命人。小龙是孤儿,不知父母是谁,在这孩子还在襁褓中时便被人扔在徐原村的后山密林中,也就是蒙顶山中,乃是处于徐原村中心位置的学塾的教书先生一日突有感而发进山赏景偶遇并带回了徐原村的。
教书先生也是徐家人,单名一个文字,见过大世面,中过秀才,本来前途光明的他却因为四十年前一次同窗协游导致人生大变,已中得秀才的他那次游玩中偏偏一见钟情了一位青楼女子,这女子对他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而出身乡野的他却不知如此做派正是青楼女子日常谋生的手艺,一时间被迷的是五迷三道,将全村人凑出来,送他求学赶考的银子悉数挥霍在这女子身上,期间不乏同窗好友赶来劝慰他悬崖勒马,但他沉醉温柔乡忘乎所以,不为所动,短短五日钱银花光,他心中的最爱伙同青楼伙计老鸨,如丢垃圾一般把他丢到大街上,恰被经过的几位同窗遇上,这一下他徐文的大名在学院内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学院的院长闻听他的经历更觉得此人心术不正,色迷心窍,兼带有辱斯文,有伤风化,便大袖一挥,开除学院,永不录取。
爱上青楼女子不算什么,但是拿着乡亲父老的希望去挥霍,这可不是人能干的出来的事。同窗以与他同期为耻,他的授业恩师闻听此事后,更是送他六个字:“畜生,狼心狗肺”并不再认他这个学生。如丧家犬一般逃回徐原村,他父母闻听他的经历,不顾户外的雷雨天,跑到徐氏祖坟前磕头谢罪,更是当着全村老少的面,二老各自跪地磕头并自扇耳光三百下以当谢罪,老爷子还没等扇完就暴毙而亡,要知道,此前老爷子乃是徐原村当代最德高望重之人,一生就这么一个儿子,致死都没闭上眼睛,老爷子咽气当场,老太太表示,虽然夫君亡故,但这罪他们并没有谢完,这罪并不是亡夫一个人的罪,自己也有罪,他没有打完的,自己来补上,亡夫生前自扇一百八十七下,剩下的一百一十三下,还有老太婆自己的三百下,要通通打完。
噼啪噼啪……耳光声不绝于耳,乡亲们不是铁石心肠,徐原村民风淳朴,村民之间互敬互爱,团结友善,谁也不忍心这老两口这么作践自己,虽然徐文的所作所为令人气愤,但是二老罪不至此啊,所有村民都上去劝阻,但是每劝一句,老爷子的巴掌就重一分,每劝一句就重一分,更有人看不下去,要强行上前阻止二老,但是老爷子生前一句谁敢来就咬舌自尽镇住了当场,谁知老爷子怒火攻心气不过,羞愧难当不为人,撒手人寰。老太太表态要继续打下去,村民们可不敢再让她有个好歹了,这就着急的过去拦阻,结果巴掌虽然并没有打几下,但是老太太的气性比老爷子还大,看着徐文,怒目圆睁,七窍流血而亡,临死说了句:“畜生啊!畜生!”
徐文自回家把经历向父母诉说后就被父亲命人绑了,一直跪在村中央的广场上,这里也是二老向全村人谢罪继而暴毙的地方。他亲眼看着自己父母在全村人面前长跪不起,亲眼看着父亲一巴掌一巴掌打在他自己脸上,亲眼看着父亲口吐鲜血暴毙而亡,死不瞑目,更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七窍流血,对他这个儿子含恨而终,死前大骂他是畜生。徐文悔啊,悔青了肠子这句话都远远无法表达他的悔意,但是他被绑着,因为他的胡作非为确实让村民们生气,所以绑人的那几个汉子下手也是重了些,而且被绑的时候细皮嫩肉的他一个劲的喊疼,他父亲气不过,随手拿起一块抹布就塞到他嘴里,这让他想磕头都弯不下身子,想忏悔都发不出声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被自己气死当场,他挣扎着呜咽着,一点一点靠近父母身边,眼睛里流的不再是泪水,而是血水,当他终于触碰到自己父母的尸体时便昏厥过去。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徐文依旧被绑着,依旧还是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却不见了二老的尸体,自己嘴里塞着的抹布也被人取了出来,徐文着急的询问二老遗体的情况,经历过昨天的变故村子里没人会给这个气死父母的不孝子好脸色,但还是有好心的村民回答他的问题,二老已被村民安葬入祖坟了,只是他这么个罪人没资格去祭拜,徐文当下苦苦哀求,只求让他去坟上磕头认错,让他再送老两口最后一程,苦苦在广场上求了一整个时辰,终于,徐文的老娘舅看不下去了,厚着脸皮一起跟着求大家应允,更是扑通一声跪在自己亲家的面前,求亲家看在血脉至亲的份上答应徐文,徐文的父辈也仅剩一位叔叔还在世,他忙不迭扶起亲家兄弟,哀叹一声,同意了。
徐文来到坟前祭拜,继而直接在爹妈的坟前结茅而居,原本自家的那些田地都被徐文赠给了村里,自家的老宅也被他当做学塾赠与村子,他想让徐原村的孩子人人识字,都有机会用知识改变命运,同时徐文托人散尽仅有的家财自村外买来书册纸张,他再也没有出过徐原村,平日里就在茅屋里为村子里未曾及冠的孩子们誊抄学习所用的书籍,抄好一本就去村民家送一本,开始村民们都觉得他是惺惺作态,送来的书也被当着他的面扔出门外,大多不认字的他们害怕徐文送来的都是坏书歪书,他送给村子当做学塾的老宅也从没有人去过,但是徐文不放弃,每被扔一次书,他都会跪在村民家门口苦苦哀求,诉说他的梦想,要是书被毁去,徐文立即回茅屋再行誊抄,然后再回来跪在门口求他们。慢慢地徐文的努力得到了大伙的认同,当初他徐文毁掉了大家的希望,现在他要把希望再还给大家。
随着徐文赠书越来越多,自己的日子也越过越贫寒,没有田地的他也就没有收入,还要购买纸张笔墨用以抄书,慢慢的人越来越消瘦,手上满是誊抄握笔磨出的老茧,膝盖和额头全是下跪磕头碰出的伤疤,但是徐文乐此不疲,原来作为秀才的他自视高人一等,直到他背弃全村人的希望活活气死父母才让他明白自己的卑微,再到现在为了赎罪徐文在村里到处送书,他喜欢上了这种播种希望的感觉,即使他得饿着肚子,甚至他有可能会饿死在这誊抄送书的路上,他依旧乐此不疲。
浪子回头金不换,村民们原谅了他,从每抄完一本就要每家每户去送,到村子里的孩童在父母的带领下主动来茅屋取书甚至求书,从靠自己独立购买纸张笔墨,到全村人一起帮忙购买,从为了送书吃不起饭,到全村人给他送米送面,甚至会有些婶子大嫂之类的轮流来帮忙给他做饭洗衣。徐文的心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来的赎罪变成了现在的感恩,他感恩村民们原谅他,包容他,也感恩村民们还把自己当做村里的一份子,会来帮助他照顾他。这些日子赎罪、谢罪,送书求人让他这个曾经自诩膝下有黄金的读书人跪习惯了,让他的那颗曾经在村子里永远趾高气昂的头也磕习惯了,他又要下跪磕头感谢每一位前来帮助他的村民,但是包括长辈在内都没人愿意再受他这一拜了,他们告诉他,够了,孩子你做的够了,那个曾经让我们骄傲,给我们希望的好孩子又回来了。
徐文依旧没有停下抄书送书,虽然很多事村里人都帮他做了,但是这抄书只有他一个人能做,虽然村子里确实还有那么几位认字的男丁,但是,第一他们认得字有限,第二他们的字确实比起徐文写的简直就是狗爬,所以抄书的事还得徐文自己来,也不是不能去外面大量买书,只是这刊印成册的书籍要比徐文抄出来的贵上几十倍,徐原村幸福但绝不富裕,只能按照徐文所提的书单一样只买一本,让他誊抄,所以徐文抄书不能停,这世间蒙学的书籍、学文的书籍、学礼的书籍、数学的书籍、习字的书籍、诗歌的书籍、习乐的书籍、山川地理书籍、学史的书籍、历法书籍、工学农学书籍等等何止佰本,徐文要让村子里的孩子可以人手一本,人手一本属于他们自己的新书。
刚开始徐文因为自己的罪孽,认为自己只能抄抄书,因为书白纸黑字不会骗人,可这要为人师表他还不够格,当时村里的人虽然在他的苦求下接受了他抄的书,但是估计也跟他是一样的想法,并没有找他教自己孩子,而是找了村里那些还认字的乡亲们,但是慢慢地大家发现,这几位的学问根本不足以教授孩子们,往往蒙学书籍中很多字他们都认不全,后来大家慢慢被徐文的努力而感动原谅了他,所以也会有人请他来教授孩子们各种各样的知识。要说学识,徐文在这小山村还是首屈一指的,徐文当年考中秀才,正是徐原村有史以来第一为秀才,而且不光如此,徐文一家可以说在这小村算是书香门第了,他爷爷便是当年村中认字最多的人,徐文的父亲与叔父更是能被称作童生的存在,,叔叔膝下仅有二女,徐文是他父亲的独子,要不然,全村怎么会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向徐文求教的人越来越多,徐文一想干脆在茅屋把学塾办了起来,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茅屋环境简陋又是在祖坟边上,实在不合适孩子们在这里上课,村民们就想起来当初徐文赠送给村里的他们家的老屋,这就一帮人呼呼啦啦地把徐文的家当一股脑的给搬回老屋去了,也怕他再矫情,大家一打扫,再添置些学习的书桌板凳等器具,这就相当于把徐原村的学塾给办起来了,每家每个月给学塾送点粮食,每天每家出个人去学塾给徐文做个饭处理点琐事,孩子们不论男女每天除了家里那点农活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文先生要做的就是除了每天抄书以外好好教书,全村人就这么和和美美把当年丢失的希望又都找了回来。
学塾一个月最多上二十九天学,剩下的是逢初一十五要给万世祖师上香磕头然后就是一天的休假,跟城里的那些大书院规矩如出一辙。徐文在这里教授自蒙学开始到秀才阶段所有的有关诗、书、礼、乐、书、数各门各类的课程,他精心,细致,村民们也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也都不矫情,“文先生,这帮孩子们您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要是为他们好,过去的事咱不提了,从今天开始,您是咱徐原村的文先生!”没有再次下跪,徐文作揖行礼,谢过众乡亲。徐文教学严厉但不严苛,戒尺每天敲打桌椅啪啪作响,但是极少落在孩子们身上,只有那些不尊父母忤逆乡亲们的孩子才会挨上一顿打,但是打完,徐文就会抱着流泪的他们哭的比挨打的孩子们还伤心,给他们讲自己当年的罪孽。
时光整整过去了30年,除了徐文村里的其他人早就把当年的荒唐忘得干净了,包括徐文打过的那些顽徒们,徐文现在是整个徐原村里最德高望重但是也是最平易近人的文先生。这30年,徐原村彻底没有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也有那么几个聪慧的孩子被冠以童生的名号,但是秀才始终没再出一个,也许是徐原村的村民们不再看重这个了吧,但这始终是徐文的遗憾,然而村子里的乡亲们却颇为满意徐文的功绩。这些年虽然没有人再拿当年的罪孽说事,也有不少婶子嫂子的给他牵过线搭过桥,但是徐文一直都没有娶妻,村里就有长辈来劝,“你得有后啊!”可徐文一指学堂里那些摇头晃脑的孩子们说:“这不就是我的孩子们吗?”
时光整整过去了30年,这一年村里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是村里来了个绝美的穆夫人,在村子里行医救人,身怀穆氏遗腹子,就住在村子最北边蒙顶山的入口处,二是除了抄书教书永远孜然一身的文先生在山上捡到个孩子,也算是有了后人,孩子被文先生取名徐天龙,意思是希望他一飞冲天望子成龙,村里人都叫他小龙,而穆夫人生下的孩子就用了她父亲留下的名字,穆婧仙,村里人都叫他仙儿。这俩孩子算是一年生人,小龙虎头虎脑,仙儿也随她娘是个美人坯子,但是境遇大相径庭,仙儿好歹有娘亲陪伴照顾保护,自小无忧无虑的成长,小龙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文先生忙于抄书育人,除了教授小龙学识家教和规矩以外别的这位老夫子可是一窍不通,所以小龙只能东家住两天,西家住两天,吃百家饭长大,村里的这些叔叔婶子们谁都照顾过他,又加上他性格活泼伶俐甚至可以说是调皮捣蛋,为此没少挨文先生的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