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筂觉得冷,觉得从来没这么冷过,不是身上冷,好像是骨头都是冰凉的,他分辨不出来,觉得浑浑噩噩的。宫里的长街为什么不点灯呢,多黑啊。
失宠,他有什么可害怕失宠的,本就是没得到过的东西。
若是何家弃了他这枚棋子,怕是母亲也保不住他,早晚会有新人进宫的。
真的不怕失宠吗...
年少时遥遥一望,猎场上少女英姿,百步穿杨,灿烂的笑颜像是刻在了心尖上。八年啊,八年的痴缠不忘。自十五岁起,何筂满心满眼都是简德御在秋猎场上的英姿。他听说何家要选人入宫为帝君的时候,他高兴的快疯了,像梦一样。他求着缠着母亲整整一个月,绝食、跪祖祠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试过了。
父亲说他不适合入宫,说他对情太痴了。可那又如何,他终于做了她的夫君。曾几何时,他们也曾相敬如宾过啊,她也柔柔的对他笑过,也曾唤他阿筂。
什么时候,这笑就再没有了...从俞长歌入宫那年吗?
何筂摊在凤凰阁猩红的绒毯上,倚靠着冰凉的香炉,手里握着女帝送给她的金凤攒珠钗,目光凝滞。
自俞长歌入宫,皇上就很少对他笑了,不,是很少能想起他了。在御花园里游船扑蝴蝶,皇上从未与何筂做过这样的事。若非俞长歌,何筂竟不知,一身威仪的皇上,竟还会编舞作曲,还会为男子挽发描眉。
何筂确实嫉妒了,可他什么都不敢做,他害怕自己的妻,会有一天用嫌恶的目光看着他,骂他怨毒。所以他只能仗着正室夫君的位份,一次次刺激俞长歌,去守护他最后的颜面。
后来,俞长歌怀孕了,他居然有孕了。何筂只能期盼着盛宠的俞长歌怀的不是女儿。何筂是动过手段的,可他怎么就那么好命,眼看着他要坠落高台了,掉下去他就一定能流产,皇上就路过了呢。他怕俞长歌知道是他,怕俞长歌告诉皇上,怕极了。
幸好,俞长歌生下了个男孩。
还未等他喘口气,宫里一个低贱的媵侍居然生了皇女,居然让这么个贱奴生下了皇长女。何筂觉得自己快疯了,嫉妒唆使着她在这个尚在襁褓的皇长女和她那个贱奴父君身上下了慢性毒。可那毒并不致命啊,那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若要深查,定能知道,那毒不致命,只不过是损了内里,体质孱弱而已。他不想杀这个孩子,他只是不想这孩子有能力去争皇储而已。
是俞长歌,还是晏肴?总之皇上不信他。
皇上愿意相信是他杀了那孩子。从皇上借此打压何氏一族他就看出来了,哪来的什么真相,她只信她愿意相信的。那孩子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一个让何氏散尽名誉的借口,一个让何氏不再权倾朝野的借口,一个打压何氏兵权的借口。
何筂从那时候就知道,他不能犯错,不能让任何人揪住他的错误,他不能丢了正室的身份,失去何家的靠山。他要乖乖的,熬到最后,让自己的孩子登上帝位,让何家屹立在高位不倒。
回想往事,何筂看着手里的金钗,笑的悲凉。
可是今日,女帝的态度,彻底浇灭了何筂心中残存的炭火。
女帝不仅仅是为了打压何家,是真的不曾信任过他分毫,真的不肯放过他,不曾将他放在眼中一点点。他这七年来在深宫中挣扎困苦,贪恋那一点点眼眸的施舍,都是一场笑话,都是念念一场空涸。
早该知道的...早该明白的...
瑞脑从厨房滚了一碗姜汤,端进房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神同枯木的何帝君摊坐在地上。面色诡异,眼里的神色,让他遍体生寒。
瑞脑的心疼的有些难过,不知道能劝些什么。他的男孩早晚要明白的,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的,早日对皇上断了念想吧,早日得解脱。
瑞脑轻轻走上前去,将何帝君拦腰抱起来,放到内室的床榻上。散开何帝君的头发,准备伺候他入睡。
何筂握住了瑞脑的手,让瑞脑停下了宽衣的动作。一时间,声音轻哑的仿若窗外梅花落地一般:“给我温壶酒吧,我想醉一醉。”
寂寞深宫之中,阑珊灯火照不亮红墙绿瓦,却惊醒了一坛坛醇醪。
虽无靡音伴梦睡,
但凭杜康慰哀痨。
散尽平生断脸泪,
再无相思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