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清竹清恪
离俞长歌远赴西北已经好几日了,清谙每天都在璧妆阁内没日没夜的读书练武,试图以此来平复心里的焦虑。
她属实是羡慕清玉那什么都不必懂的样子,每日只晃荡着小腿四处跑来跑去。一束腊梅都能让简清玉玩上好几个时辰,真不知道他的乐趣到底在哪里。
看明白了世间污浊的眼睛是看不懂幼童的纯真的。她们见山想家国,见水念江河。而幼童见山想雀鸟,见水念鹦螺。
几日都不曾出过门,就连清玉一个小小幼童都有些蔫蔫的。想来这焦躁的情绪是会影响到他。檀痕看在眼里也明白清谙心里的忧虑。可是守在深宫里忧愁不是什么好法子,于前朝战乱无益,也于身体无益。
于是乎,清谙在檀痕一上午的软磨硬泡中,带着清玉去御花园散散心。
第一场雪消融的差不多了,唯独阴暗角落里还残留着一些硬邦邦的雪块,既不能拿来取乐也不能悄默消融,只有等艳阳的天里径自升华在冰冷的空气中,独为御花园填一道冰凉的气味。偏那内务府管园艺的总管觉得红墙绿瓦映雪深的景色格外动人,说什么也不愿意收拾了残雪,硬是成全了如今的景色。
这细碎的雪块反而看的清谙心烦意乱的,不论是什么细小的杂乱都能激起她心里莫名的情绪。不论看到宫中什么都能想起前线的父君母帝。或许出来逛逛根本就不是什么能舒缓心绪的好法子。
一路并未留恋宫中繁华堆砌的富丽之景,简清谙一路走着,希望找到一处被内务府园艺总管遗忘的景色。身后檀痕领着小清玉,一路晃悠到了一处长桥之上。
这长桥是座样式简单的平桥,木料泛着暗色的褐紫,微微的光泽显得格外细腻。这桥下端是一条常年溪水缠绵的小河,只是冬日里都是干涸的。这平桥应当不是为了渡河而建的,这桥的另一头没什么宫宇,大概只是为了御景美观。宽阔的木桥沿着直直的拐角勾画着爽利的线条,使人看着心里多了几分畅快的舒坦。
这是宫中为数不多不用富丽堂皇的缠枝牡丹凤凰纹路堆砌的华丽景观。简约的浮雕花纹刻在深色的柏木上,寥寥数笔只为添些精致的神韵,丝毫不显得繁复恼人,反让这朴素的桥有了几分宫廷的韵味。走进了还能嗅到些沁人心脾的幽香,透着这柏木独有的万古长青的坚韧之感。
这多多少少安抚了清谙的躁动的心,她跨过桥栏将腿悬空而坐,望着身下干涸的河道,出神的不知在想什么。檀痕就跟在身边,并不打扰这份得来不易的安静。
一阵孩童的欢笑从不远出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
深宫之中也只有竹三皇女、玉四皇子、恪五皇女、萚六皇女和清谙这五个孩子而已。想来左不过是竹三皇女或者是恪五皇女在那边玩闹吧,何筂向来宝贝他那嫡女,精心圈养的养女方式早有凶名在外。
简清谙本不欲去凑热闹,可一旁的清玉却晃着身子奔向了那片欢笑。
这宫里左不过是什么孩子出来玩乐,又或是宫人们一时寻些乐子解压罢了。沈克向来稳妥,檀痕多少有些威信在侍仆中,清谙见两人都跟着清玉,自己便没有跟着。
当她对着远方空荡荡的枯桃花枝桠正神似飘摇之际,一声哭啼却灌入了耳膜,一时竟有几分响彻云霄之意。
她顾不得许多,当下赶忙收敛心神赶过去。
平桥另一端,一棵挺拔苍古的老松树下,清玉和另一个梳着双丫环的小女孩一起指着一个碎在地上的瓷娃娃对着哭,那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搞的檀痕沈克和一旁的小侍仆很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这是谁?”清谙走上前询问沈全。
檀痕干笑着解释道:“这事儿...玉皇子喜欢这位小主子手里的瓷娃娃,就想借来一起玩一会儿。那小主子原本是答应了的,奈何玉主儿高兴过了头,扑的劲道大了些,两人手上都没拿稳当。这不,这娃娃就碎了。谙主子,怪奴不小心..可这如今怎么办啊?”
简清谙微微欠下身子,悄悄握住了小清玉的手以示安慰,一边却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小女孩。
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哽咽出声:“你,你是谙皇子吗?”
清谙应道:“我是。”
话罢,便打量了几眼这位眼里挂着泪珠却言语依旧有礼温和的小姑娘,想来是教养极好的。
她身上的缎子是深秋时樊疆进贡的贡品,这缎子御寒放暖一绝,却偏偏轻盈舒适,格外好看。这布缎,除了璧妆阁外,只有凤凰阁和晏良人的岩汝宫有了。何筂的嫡女清萚出门随行的侍仆不下十余人,眼前这位显然不是了。看这领口上绣的精致的竹叶,与神色上绷着几分冷淡严肃的小脸,应该不会错了。
“你是清竹吧。”清谙笑道。
“是,清竹见过长兄,长兄安好。”简清竹这时候才将将停住了哽咽,将黏在破碎的瓷娃娃的眼神移了回来。而后擦了擦脸上的泪,像模像样的跟清谙行了个礼。
“竹三妹妹同安。”清谙回礼,心中好笑。这小小的孩子竟这般知礼懂礼,晏良人真是教的极好,清谙心中好感顿生。算来清竹清玉都是松熙五年所生,只不过一个在四月末,一个在六月初罢了。说起了应当算是同岁,但这样看着,小清竹却颇为端正知礼。
她这般含泪硬撑的模样极为可爱,若非清竹太过知礼惹得清谙起了稍稍维护大哥体面的心,不然真想不管不顾的上去捏一把。
“竹妹妹,此事是玉儿行为鲁莽,我且替他道歉了。”清谙揖揖手,又回头对着小清玉说:“玉儿,这是你竹三姐姐,你打碎了她的瓷娃娃,你要向她道歉的。”
小清玉早在小清竹行礼问安时就止住了哭声,他迈着小腿往前近了一步也行了个不太周正的礼,有些哽咽又带一点羞涩道:“竹三姐姐好。对不住,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只是你这瓷娃娃实在是太漂亮了...改日我将我收的小瓷兔送给你,你可以不怪我吗?”
“我不怪你,下次扑过来的时候要轻些。只是...没了瓷娃娃,今日不知道玩什么了。”竹三可惜的看着一地碎片,不经意间撅起了小嘴,略有些可惜也有些不敢说出来的心疼。
小清玉听她前半句还暗自开心,听到后半句也略微失落了些。
檀痕柔声出了个主意:“几位小主子,奴会用花草编娃娃。这御花园里花草繁多,若是不嫌弃奴手笨,咱们玩花草娃娃也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两个孩子都欢喜的同意了,清竹还打算自己试试编花草娃娃,于是檀痕便细心的教了起来。一时间,劲松凉亭下一片欢声笑语。那雕刻的巧夺天工的瓷娃娃碎了在劲松下,描画精细的衣裙钗环都依稀可见。在孩子眼中,这意趣竟都大抵相似。
依着檀痕细述的步骤,几人开始在附近寻找合适的花草。那一片碎瓷被沈克收拾到了小路旁,为了不伤到人,再有半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侍仆来清理干净。
冬日里本没什么花草,奈何御花园为了四时美景长存四处都挪了时令的名贵花,细细温养着。淡色丰盈的山茶和艳丽的长寿花开的正好。
等几人寻齐了花草,便依着檀痕的动作一点点编制起来。想来清谙没什么手工的天分,编的不太规整。
小清玉倒是手巧,一只活灵活现的胖脸兔子在他手里有些形状了。清竹似乎也编的是个小兔子,不过看起来清瘦许多。
孩子间的友谊总是来的迅速,简清谙倒也不在意两人善意的嘲笑,反倒夸弟弟妹妹手巧。
正当三人将各自的兔子编好,来回把玩时,那松树下又有一声哭声响起。
简清谙才恢复兴致的心突然又有些烦躁。
一行人将目光转向一旁尖锐的哭声——身穿粉橘色素裙的小女孩摔在地上,手指好像被瓷片划破了,正坐在地上哭的起劲。一旁跟着的侍仆一脸着急:“主儿啊,你别哭了,咱们快回去吧。”
“你没看见我手破了!”这孩子尖锐的声音刺的人耳朵生疼。童音的调门本就比常人高上许多,加上她故意叫嚷更让人心烦意乱。
“奴知道,咱们回柔璃宫,奴给您上药。”侍仆正欲抱起她,谁知她坐在地上一阵翻滚挣扎,险些让侍仆摔了个跟头。
清谙带着众人走了过来,看向树下。她记得这个白白净净的侍仆,他正是晏良人毒案后,何筂随手一指给柔璃宫留下的那个。看样子如今贴身看顾恪五皇女了。
“小芸,这是恪五皇女吗?”简清谙问。
说来,在晏良人毒案之前的几次请安时,各宫的皇女皇子都是由宫人抱着,遥遥见过的。可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几月未见已经有些陌生了,方才便是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小清竹来的。前阵子简清恪还是有些呆愣不言不语的样子,骤然叫喊哭闹,反而让简清谙觉得颇为陌生。
“给谙长皇子,竹三皇女,玉四皇子问安”那个叫小芸的白净侍仆略显慌促的行了个礼。
竹三本来想走上前去将恪五扶起来的,可是却被简清谙拦住了。竹三转头不解的看着她。
“恪妹妹,快些起来,可伤着什么地方了?”只见简清谙分外关怀的出声询问,手上却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
恪五小小的脸上竟有几分戾气显出,她稚嫩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名为鄙夷的情绪,仰头看着清谙:“你谁啊?”
简清谙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编的娃娃给了她:“恪五妹妹,我是简清谙,是你大哥,这位是你竹三姐姐,这是你玉四哥哥。呐,这是我们刚刚编的娃娃,咱们一起好不好。”
清谙本想用着娃娃将孩子哄起来,谁料恪五直接站起身接过草兔娃娃便扔到地上用力的踩了几脚:“谁要脏不溜湫这破东西,丑死了!”
方才简清谙费力编的娃娃瞬间就没了样子。
“这是哥哥好不容易编的!”清玉着急了,走上前去理论。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简清谙赶忙双手拦住了小清玉。
奈何拦住了清竹,没能转身拦住小清竹。
只见小清竹走上前去质问:“你怎可这样跋扈蛮横,你可知...”
恪五未听她话音落下便回手就将清竹推到在地:“一个杂草玩意儿,踩烂了就踩烂了,你还想怎样!”
几个孩子扭打在一起。侍仆们不知怎样伸手拽开,七手八脚之下,不知是谁力道不稳竟把简清竹推到了那堆瓷片里去。
瓷片锋利划破了手上的血肉,在力道的作用下,瓷片嵌入了小清竹的小腿上,血在上好的棉缎上渗透开来。
看着孩子腿上的血,众人都慌忙停了手,侍仆们一把抱过自家主子,又差人赶忙去叫御医过来。简清谙走上前去,帮小清竹按着伤口悄悄替她揉着止血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