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休羽一直是个没什么理想的人。偶尔望望阴沉的天空,他会觉得自己一辈子孤身一人也无所谓。放了学以后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校园里,像空气,又像幽灵,没人关心,也不必关心别人。偶尔他也会笑一笑,看着自己指尖搓出的火花陷入一种温暖的想象——这是早逝的父母为他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那一摞古籍,成了他无趣童年里唯一的快乐。尽管对着那些书本打坐修炼,对比起其他孩子是多么无趣枯燥,但对他而言,这已经是少有的快乐时间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遇到了江铃才发生了改变……
“……是,所以最近可能要防范僵尸,加强阴阳障的封印……嗯,好,知道了,有情况我会再联络……安全,我安全的很……您没那必要操心,啊啊啊,嗯,是是是知道了我挂了啊!”
江铃在严崇陵接着说下去之前抢先一步挂掉了电话,随后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唉,无论是严叔叔还是我爸,这帮长辈都一个样,谈完正事就开始唠唠叨叨,婆婆妈妈的,他们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啊?”
正在看报纸的程休羽抬眼瞧了了一眼,又接着低下了头,随口问道:
“鯥的事情上报完了?”
“嗯,可惜那晚上的事情还是没什么头绪,”江铃支着下巴,一脸苦瓜相,“尽管知道了有人暗中对安灵山起了心思,但究竟是谁却无从问起。任清辞一问三不知,任浮生是个什么都不清楚的老古董,那个……‘陆丹’,就是刚才那头鯥,现在还死着呢……不过看来,还是那头鯥算是突破口吧,毕竟老板娘看着有办法弄活她的样子。”
“胡天山他没头绪吗?不是有人近距离偷袭他了吗?”
“没啊,他这会正忙着查古籍找谢世安呢,他还想方设法的想修好那块玉牌呢。”
江铃无聊的翻起了店里的账本,程休羽看见也不拦着——反正那上面近几个月都只有江铃的名字……
“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江铃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程休羽顺着就说了下去:
“你那天晚上不也被人近身……”
说着,程休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闭上了嘴。然而已经晚了,此时的江铃一脸奸诈的坏笑:
“哦……你那个时候就在啦,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呢,又怎么‘偶然’的找上了我呢?来,给你十秒钟,编个答案我听听?”
程休羽埋头在报纸里,不屑的冷哼一声:
“你不会有什么误解吧,我那是出来扫大街了,外面那么多鬼怪会影响生意……”
江铃抓起账本的一角,哗啦哗啦的摇动着:
“怎么,影响我来喝茶?”
“对,”程休羽用力一点头,说的自己都快信了,“你好歹也是重点客户,这两天也该发工资了过来多消费消费了,万一出了问题多不好?”
根据江铃的多日来的观察推定,当开始了追根溯因的解释问题时,就意味着程休羽有点慌了。于是她步伐轻快地走到他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撑着手对着搭起报纸的程休羽甜甜一笑,连声音都带上了些开心:
“真的吗?”
“……不如我们谈谈你昨晚上穿了什么……”
“等会穿给你看也行哦。”
沉默了一会,程休羽的声音有些无奈: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问呢?明明平时聊天聊的挺好的。”
“你为什么从来不回答呢?明明平时聊天聊的那么好。”
一纸之隔。程休羽的神色有些落寞,江铃的笑容也渐渐消去。
“因为我不该和任何人走的太近……老板娘除外。”
“我觉得你反而需要多和人接触接触,那样才能治治你这丧的不行的心态……还有接近那个女人没好处的。”
“唉,”程休羽放下了报纸,身子也凑近了桌子些许,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对方,距离靠的很近很近,
“其实我……”
“休羽先生,休羽先……生……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一袭白裙的任清辞在门口僵住了脚步,她带着一抹尴尬的微笑一步步的后退。江铃无奈的叹了口气,反身仰到椅子上,活脱脱的一副咸鱼模样。程休羽则面无表情的招招手,隐约的还有几分笑意:
“过来吧,我们只是在秘密商谈一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过江铃身旁的时候任清辞隐约听见了“又是这样”的碎碎念,而后有感受到了和一份饱含幽怨的眼神。于是她很明智的决定换一个桌子坐。
“昨晚睡得还好吗?那帮小家伙没缠着你吧?”
松了一口气的程休羽很自然的和她寒暄,任清辞愣了一下,然后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我睡的挺好的,床很舒服,小姑娘们也很和善……”
确实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那个名叫温初的女孩一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她,然后拿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挂饰要送给她。当然,她没好意思接,也没敢……而后半夜,任清辞似乎隐约听见了那个叫芒星的小家伙的惨叫……
“我问一句你们不介意吧?”江铃似乎活了过来,又生龙活虎的挤进了两人的谈话,“任姑娘留在这安灵镇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任清辞摇了摇头,“余下的事还要等我和哥哥谈完再说。我现在就是为这个来的。刚才我想离开镇子,结果被灵安队的人拦住了,他们说未经许可,没人担保或者陪同的情况下不许我出镇子。而他们那边现在又人手不够,巡查调研和处理文件什么的……所以我想请休羽先生帮我……”
“他没空。”
江铃斩钉截铁的替程休羽回答了,程休羽本人都吃了一惊:
“啊?”
“陪同的话我跟你去,”江铃拍拍胸口,“他完全没有信用可言的……”
“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坏话不好吧?”
“那个,”任清辞有些困惑,“你可能误会了,我是想让休羽先生请老板娘帮我开份担保。以她的人望和能力,各位都会放心才是……”
“哦~”程休羽怪异的拉了声长腔,“是这样啊,没问题啊。对吧江铃?”
“哈,哈哈,当然啦……”
江铃尴尬一笑,别过了头。程休羽这才面带微笑的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那顺便也给我开一份吧,不然你们人类絮絮叨叨挺烦的。”
一个冷漠还带着点怒气的声音陡然在门口响起。程休羽转头看,发现是任浮生斜倚在门口。他像是被什么野兽袭击了似的,身上有几道抓痕。
任清辞快速的确认一遍,看清任浮生没受什么伤以后才冷冷的开口:
“你这是遭什么报应了?”
任浮生轻笑:
“哪有,不过是遇上一点脏东西……”他掸掸衣服,白衣上的抓痕便慢慢愈合了,“你现在火气消了?”
“消了。就是巴不得你死而已。”
“还说这种任性的话。”任浮生在柜台那自顾自拿了个茶壶,坐到任清辞身边倒了一碗:
“人妖不两立,你和那位阮公子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不会老,却只能看他渐渐死去……到时候指不定你还要再做出什么任性的事。而且你当年元气大伤,要是再动了精元……”
“啪!”
任浮生呆呆的看着地上打碎的茶杯,身前传来了任清辞的大喊:
“这就是你把我镇在山底下一百年的理由!”
“辞儿,我那是为了用地脉……”
“别那么叫我!”任清辞的已经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的语气更多是愤怒而非软弱的抱怨:
“你管了我三百年,三百年我第一次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就再把我塞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你担心我这具躯壳会不会消灭,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这颗心?!”
气氛降至冰点。程休羽暗叹一声接着走上楼去,江铃小心的挪了挪凳子,然后捡起了程休羽的报纸开始读。
任浮生沉默不语。他紧抿着嘴,神色有些黯然的说:
“你身体恢复的很好,是我预计错了。”
任清辞没说话,她只是瞪着,纤细的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青。
“我原本以为,我悲叫醒的时候你差不多才能吸纳足地气出来。没想到沧海桑田,连谢世安这个人都未必在了,而你也先我好多年就脱困……真是世事无常。”
“你说得对,我考虑不周。可是辞儿,”任浮生的语气变得柔和了很多,“要是一时一念之差,陷入一生一世之恨。你不会后悔吗?”
老板娘正巧和程休羽下来。程休羽看了一眼江铃,也想听听任清辞的回答。
任清辞没有意气用事,她高昂起头,带着鼻音无比确认的说:
“会,”
“那……”
“可那是我的事,我的选择。你说我会后悔,但后悔了不代表再来一次,就会做出别的选择。而且,做错了就认错,犯罪了就认罪,”任清辞一字一句道,“就算全是错误,那也是我的选择……那些后果,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一切。”
“……百年不见,你口齿伶俐了不少。”
任浮生起身,拿着茶壶当空一引,喝了一口,却也灌了一身水渍。
“那也好,你就犯错去吧。若是做不了一个管得住妹妹的兄长,当个背锅的哥哥也不错……”
一阵疾风飞驰,任清辞和任浮生各接住了一张卡片。那上面简简单单刻着他们的姓名,和一个大大的“茶”字。
“两位可算是欠我……不,就当是欠这位程休羽的吧。”
老板娘这次又换了一杆旱烟枪,非常有风度的贴在嘴边——当然,程休羽知道她根本不会抽烟……
“茶馆主人不会私涉凡事,我记得这是你的铁律。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变了个人……”
“那是误解,”苏云双无所谓的摊摊手,“首先,我买东西也花钱,这也算凡事。其次,我不干涉的一般是有关愿望的事,除此之外我有兴趣也会看看。最后……”她看了眼程休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只当你以前无情,没想到也能听见你说这番话,我看来真是脱离时代了……”任浮生自嘲的笑笑,又看向任清辞:
“你以后有何打算?”
“不清楚……”任清辞说着,却细细盯着这牌子不放,眉头微蹙,“可能还会在镇子上停几日吧。”
“也好。”任浮生递给她一块雕着狐狸的青玉,后者犹豫一刻还是接下了。
“这块玉能联系到我,若有事,我会第一时间回来。”
“但愿我用不上它。”
“也是。我之后就离开这里,四处走走,看看这人间究竟变了什么模样……”话音一转,任浮生转向了江铃,“小姑娘,你大可不必遮掩,我走就走了,问心无愧,你即是叫安灵使来也无妨。”
江铃尴尬的把手机从报纸下面拿了下来。任浮生叹口气:
“罢了,难免他们心有不安。我去一趟吧。”
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照顾好自己。”
任清辞捏了捏手上的青玉,一阵微光荡漾,算是对他的回复。任浮生不由得哑然,他苦涩一笑,也不再逗留,直直离开了这里。
风吹过,无人说话,一片死寂。
“……也没人提醒他换个衣服什么的?”
程休羽走下来,试图打破这片死寂。任清辞此刻却转头急切的问:
“丹儿……陆丹是不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