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谁,给我倒杯水,我要累死了……”
这是一个充满了颓丧的年轻姑娘的声音,她此刻正趴在桌子上,一副颓丧无比的凄凉样。
“那帮道士真的是脑子有坑,天天走阴探灵不按规章来……今天下去抓人抓鬼的快给我累吐了……啊,我的水呢?”
此时的茶馆并没有开灯,靠在柜台旁边借着月光读书的眼镜男完全没有搭理江铃的意思,只是冷冷的指了她趴的桌子,说:
“茶壶不在那吗?我跑十来米给你倒一杯在你鼻子前面的水,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我喂你喝?”
江铃的手在桌子上摸索着,但却半天没有摸到:
“哪呢哪呢?我摸不到啊……”
“……有本事你就把脸抬起来。真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人……”
把书扣在桌面上,程休羽不情不愿的走到她的桌前,帮她倒好了一杯,然后摆在了江铃平稳的后脑勺上,冷冰冰地说:
“下次再这样,你干脆别来了。”
江铃摸下头上的杯子,抬起身子喝了一大口,随后长出一口气:
“啊……活过来了……为什么是白开水啊。另外你那说的什么话,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吗?”
“凌晨一点砸门以后只喝免费白开水的垃圾客人不如不要,为了你开灯都会被老板娘骂的,我保证。”
江铃的身子缩了起来,有点委屈的说:
“我这不是没钱又赶时间嘛……我知道这样不好,太麻烦你了,以后我不会来了……”
“这样说话也没有茶点吃,我也不会挽留你的。”
回到柜台,程休羽端起自己那杯凉透了的小啜了一口,拿起书本继续读下去。至于江铃的话他完全不在意,这丫头才不是那种会被三言两语赶跑的心里脆弱的姑娘呢。
“小气鬼,我也没说要吃你们家茶点,上次咬了一口差点给我噎死,都干成渣了……”
“那是给你特制的,一般人还吃不上呢。”
“特地给我留的过期食品吧……”
“那倒不至于,过期食品会被工商局查的……再者,你没给钱就别惦记那些好吃的了。”
“嘁。”
这姑娘发出了不屑的声音,然后抱着杯子像小动物一样小口的啜着。程休羽多看了她几眼。
“看什么?喝白开水还不行吗……”
“别一副委屈样……我是在想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已经是第三次半夜起来给你开门了。怎么,最近孤魂野鬼和散修道士全跑到这安灵山的地界找你茬了不成?”
“身为阴差……”江铃高昂起了头,语调也高了八度,“我……”
然而她的话马上就被程休羽无情打断了:
“见习阴差助手,乱报公职是要被扣工资的。”
江铃的语气一下就蔫吧下来,但还是打起精神来了一句:
“身为哪怕是见习阴差助手,我也是吃公家饭的,这种工作机密是不能泄露的!”
“哦豁,了不起,那我就不问了,你快点喝了水走人,我这也该歇业了……”
虽然看上去还是满不在乎,然而听了这一席话的程休羽已经决心下逐客令了。
听了这话,江铃反而急了起来: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啊。作为公职人员我当然不能乱说,但是私底下和朋友聊聊不那么机密的工作见闻,也是可以的嘛……”
“你这权限也没什么机密能见到吧……”程休羽无情吐槽。
“呜……过来吧过来吧,我慢慢和你讲……”
江铃向着程休羽招了招手,见状他只好无奈的放下书本,走到江铃的桌前坐下了,漫不经心的问:
“那你听说了些什么,朋友?”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得从十来天前开始说……”
程休羽看了看表,此时是一点二十一分整,看着眼前江铃热切的神情,他波澜不惊的心里也涌现了一丝痛苦。
又开始了……
“最早是千丘岭地下镇的飞僵压不住了,尸气爆发,那味可大了……”
一点三十五分,
“然后那对拖家带口的亡灵告诉我们,说伊漠河下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嗯嗯……”程休羽有点眼皮子打架了。
一点五十七分,
“后来发现是在玄武宫里打了个地道,然后借着溶洞里的地气打穿了阴阳两界,又溜回去了……”
“然……然后?”
两点一十三分。
“最后啊,兜兜转转还是回了千丘岭,然后发现东西顺着千丘岭地脉又开了个阴阳洞,溜达到了安灵山……”
听到这的程休羽突然清醒了,他一下挺起了身子,睁大了眼睛问:
“阴阳洞,千丘岭?千丘岭是阴间的,和安灵山连通在一起?”
江铃被他吓了一跳,缓过神之后点了点头,说:
“是啊……你去过?”
“正常人没事下阴间玩吗?”程休羽挠了挠头,自言自语的又说了两句:
“伊漠河,安灵山,千丘岭……估计是哪个不长心的给埋在阴间了,镇得住才有鬼……”
“嗯?阴间当然有鬼了……”江铃一脸狐疑地盯着程休羽,“话说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其实现在更好奇你说的这一串和你忙起来有什么关系,要不我给你拿点茶点吃?”
江铃叹了一口气,语气幽怨:
“不想说扯开话题就罢了,还这么敷衍,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刚才你还说工作机密不能泄露呢,程休羽在心里吐了个槽。当然这话不能明说,不然江铃该名正言顺的闹脾气了……
“该知道的你以后会知道的……”程休羽试图稍微认真的敷衍一下。
“……这破话和没说的区别在于?”
区别可能在于说了更招人生气吧,程休羽在心中不由苦笑,稍微思忖片刻,他决定还是告诉江铃:
“其实,自古以来……”
江铃登时来了精神,兴致盎然的望着他。
自古以来,安灵山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山穷地远,偏偏军事位置还不错,连年战火和灾害让这里怨灵暗积,眼看就要爆发一场灵灾,幸的仙人相助……
“真是仙人?”江铃睁大眼睛,看上去颇有些不可思议,“哪位神仙啊?”
“这是传说,传说你懂吗?”程休羽叹了口气,“别打岔行吗?”
“好好好你继续。”江铃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休羽接着讲了下去。
那仙人为了镇压灾厄,在山里布下了一个天罗大阵,从此此处不再有邪灵作祟,而灾害战火也渐渐平息,虽然后来的日子不能说是风调雨顺,但也还凑活。
“……直到遇到了一个倒霉道士,一切啊,就都变了。”
“发生了什么?”江铃仍是兴致不减,她还特意为程休羽倒了杯水喝。
程休羽抿了一口热水,接着讲:
“这座大阵千百年来从未停止运转,邪祟鬼魅从都是只进不出。真道士嘛,你也知道,有真本事的大有人在,半瓶水出来吹牛惹事的也不少。无论那种,都有处理不了妖魔要靠祖辈的灵器法力镇压他们的时候。可镇压总不过一时,久了早晚出问题……”
“那个道士也不能说没有真本事,他光凭肉身就镇压了七八只妖灵,行囊里封魔的道具更是不计其数,但是他一个都送不走,处理不干净……”
“他凭借一手望风水的眼力找到了安灵山,打算借这里的阵法压制身上的妖魔,然后一个个的放出来引天雷劈死。没想到在山里,一把妖魔放出来,他们就直接被吸进山里镇压住了,于是他解决了自己的问题,高高兴兴地跑了。”
江铃捂着杯子,神色不解:
“这也没什么啊,问题不是很大吧……”
“呵,”程休羽冷哼一声,“缺德的还在后面呢。
“”这孙子认识的狐朋狗友不少,他们身上妖魔鬼怪也不是个小数目。他就跟他们说自己有法子解决这帮妖怪,能帮他们解脱……”
“还是个热心人?”
程休羽悠然的喝口水,语气不屑的说:
“收钱的,一只妖怪打底五两银子。”
“……还是个生意人,有前途。”
“所有弄来的妖魔鬼怪,全都被他送进了安灵山里,他因此也发了一笔大财。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事最后被青城山的人知道了,差点把他弄过去废了。而这时候他也发现,这安灵山妖魔鬼怪是能装得下,但也会漏出来……”
“原来这阵法就有毛病,偶尔会有几只怨灵跑出去,可那根本成不了气候,再加上安灵山本身也大,这帮没脑子的没几天又进去了。可后来那群……”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装了一袋垃圾最后走了一路发现露底的故事。”江铃无情的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这个故事唯一让人高兴的地方在于最后。那帮妖魔也不是傻子,封印冲不出去,但总有那么几只漏网之鱼,在山里哪怕跑不出来,他们隔空施咒也能搞死那个道士了。道士死后,青城山留人在这里看管安灵山。但是往这里倒垃圾……送妖魔的人却没停下……哪怕青城山下了禁令,也有人偷跑过来……甚至有人从阴间遁下去再从安灵山上来埋妖怪的……当然,我看又胆小又缺心眼把妖怪埋在阴间千丘岭的也不少……至少你说的这次,大概就是。”
“再后来呢?”江铃接着问。
程休羽一摊手:
“再后来?没了。青城山驻扎的人马最后痛定思痛和阴司协议,再有人暗闯千丘岭一律勾走。同时向外界宣布,实在有处理不了的妖魔可以找他们埋,一只一百两。同时加大力度禁止外人进山……就这样慢慢到了近代。”
“可真够黑的……”江铃啧啧有声。
“凡事要没个代价,就谁也不在乎了。说到这……你到底为什么忙啊?”
江铃翻了个白眼:“阴阳洞呗,两个啊,你知道多少亡灵跑出去吗?还有不少无意识飘出去的幽灵……我头都快大了……”
“比如屋外那种?”
顺着程休羽手指的方向,江铃看到了一个趴在玻璃门上看着他们的年轻男人。那飘忽的身形和诡异的神情就差没把“我是个鬼”写在脸上了。
“嘭!”江铃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亡魂直接转头溜走,停都不再停一下的跑……飘了。
“不追吗?”
“跑就跑吧,小幽灵基本无害,”幽灵走后,江铃直接瘫倒在椅子上,“而且我已经下班了,现在也困了……”
“……那你倒是也考虑一下我好吗?”
“嘿嘿……”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送走了江铃收拾好桌子,程休羽登上了二楼的阶梯,扣响了最深处的一扇门。
“老板娘,我明天想请半天假。”
“又是大半夜和小姑娘卿卿我我不让人睡觉,又是要撂半天摊子。出息了啊程休羽?”
一个慵懒而不失妩媚的声音在门板另一侧很近处响起,带着略微的不满和疲惫。轻声地哈欠很近很近,似乎连温热的吐息都能透过门板打在人身上,让人身子一阵酥软。可程休羽完全不为所动。
“我是找我一个朋友,有事请她帮忙。”
“哎呀哎呀,真是爱操心的大忙人,我怎么能拒绝呢是不是?”
“您同意了,对吗?”
“是是是行了吧?我要睡觉了烦不烦哪?姐姐我用上媚术了你说话带点人气会死啊?”
“是,我知道了。”
程休羽一瞬间挺直了腰板,听着远离门板而去的脚步声默默念了一句:
“老女人。”
脚步声停了,随之而来的是,耳边轻柔的吐息,只穿着睡衣,一袭长发温柔可人的大姐姐很亲切地瞬移过来问他:
“遗言是什么?”
他冷静的回答:
“我受够性骚扰了。请把我埋在一个没有女人打扰的地方。”
“程——休——羽!”
今日的茶馆,也是依旧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