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往下看。
“一别已有近一月,不知楚兄与元澈可曾破获什么奇案?亦或楚兄是否又学到了新的东西,不枉此行呢?虽相隔千里,但喜讯可穿。遥记吾尝对余言,科考有望,果然如愿。《刑赏忠厚之至论》为我于考场所做,获第二名,得欧阳永叔与梅尧臣称奇,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实乃幸事。近日我于彭州,宿于当地燕子楼,可谓景色蹁跹,诗兴大发,便挥笔提了一首永遇乐,请楚兄观:
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口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苏子瞻文词雄厚,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吧。只是太过耿直与嫉恨如仇,想来会在官场吃些哑巴亏。
我没注意,信笺上还有几行字,我忙急急读来:
“楚兄,江湖路远,但唐人曾言,人生何处不相逢,是谓通达道理。我心中所信,来日即来,到时相逢,定于京都,与楚兄、元澈酌酒酩酊。愿两下安好。“
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吝山所悟人心之道,人情冷暖如鱼饮水,天下情络四通八达,更多的还是真情更多罢。苏子瞻是我在人间的第一个朋友,亦算是知己,若没有他,我在人间修行的开头,是不知何去何从的。
我提笔回信,与他说了王夫人一案,也絮絮了一会子我和李元澈的近况,后就交于管家送寄。
管家前脚刚走,一个脸熟男子后脚就踏进了李府。我依稀认得他,前些日子李父诞辰,他也来赴宴,像是叫司马师胤,在礼部任侍郎。此人面相稳重但行辞轻浮,我多次见他有求于李元澈,李元澈碍于情面也就遂了他意,但是前几日刑部钱款紧巴,由他向礼部拨一些来,他却冷眼旁观不肯应了。
势利之人,要是栽老狐狸手里,必要好好折磨一番。我想着,他就疾步走了过来,“吆,这就是李兄带回来的楚姑娘吧,听闻是你帮李兄破了案子,这不仅是美若天仙,心思剔透也倒是难得啊,可都在咱们朝里传开啦。“
怎么说呢,这谄媚又不是谄媚,嘲讽也不像嘲讽,说话能达到这两种感觉之间的尴尬地界的,恐怕他是无古人无来者的第一名。
“这是司马公子吧?早就听闻公子八面玲珑会说话,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捡着地上的梅花骨朵,懒懒散散地回应他。
他的脸有些发黑,知道我是在揶揄他圆滑狗腿,面子上挂不住。
“楚姑娘又何出此言呢?对了,我今日来,是与李兄有事相商,不知姑娘可否带我去见见李兄啊。“他堆着笑。
“这事司马兄弟可就找错了人,我不是管家,更不知道李元澈那小子在哪个地方寻乐子,所以兄弟还是,另寻他人吧。“我说完,拿起树干上挂着的披风,捧着刚拾的骨朵,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我看不见的地方,司马师胤攥紧了拳头,眼神阴鸷如鬼魅。
这几日刚入冬,天黑的快,加之京都不似眉州,总还是往北些的,于是便更冷清了。亏得李元澈是个阔公子,这炉碳管够,衣食不愁,倒也安稳。
我虽一半是个火狐,但是不可置否的是,我是隐隐有些怕冷的,想捏个诀生个火,又想起来师父不许用灵力过繁的告诫,加上审案时悄摸用了些灵力,便不敢再妄动了。
说是历劫百年,可是妖界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历劫时最先所遇良人老去直至逝世,方可渡劫。
我想,这良人不见得就是情人,至交应当也是如此。
灯火暗黄,外面风声渐消渐小,我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