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
刚起床的杰瑞永远是低血糖的状态，甚至打开窗户都是一件难事。大脑就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活动手脚都像是提起千斤的石头一样。压在胸脯上的重物已经无法让自己呼吸了，便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用力将压在自己心脏位置的东西移开。但是那个重物拥有着柔软的表皮，还有像是梦话一样的埋怨。
“嗯嗯嗯唔咦……”
然后，杰瑞也发现自己的手脚也像是被束缚住一样，除了自己的右手，其余的肢体就像是被绳子缠住一样，动弹不得。
杰瑞现在想要继续睡下去也没有条件了，便睁开了眼睛。
是汤姆，汤姆穿着深颜色的睡衣，整个人趴在自己的身上，抱着自己的左臂，缠住自己的双腿，头还靠在自己的心脏位置。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杰瑞身上，难怪自己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原来是这样。
杰瑞并没有直接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汤姆，而是看着天花板。似乎用石灰抹的墙面有些开裂，在粗糙的天花板上露出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干裂的墙皮从那道缝隙中向外延伸，就像是一朵刚要绽放的花朵一样，停留在自己眼皮的正上方。似乎还能看得到缝隙之中那黑色的混凝土，紧密贴在一起。
身边的汤姆睡得很熟，看样子还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能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休息日还是工作日？
然后，杰瑞又盯着开裂的那处天花板，直到自己的脑袋都快要变成泥塘一样，杰瑞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甩开汤姆的手脚，然后将汤姆早已踢在一旁的被子盖好，汤姆就像是在路边讨要食物的野猫，抓到被子立刻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又厚又沉的被子之中。
脱下自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睡衣，推开洗漱间的门，开始了清理。
将洗手池旁边的硫磺皂用手浸湿，双手搓着硫磺皂，直到产生一堆泡沫，然后揉搓脸部。
似乎熬夜让自己的精神状态都变差了，昏暗的镜子照射出来杰瑞一张疲惫的脸。
眼角、鼻子，甚至连耳部后面的缝隙都揉搓了一边，然后打开水龙头，等待一会儿，一股流速很小的水流从水龙头流到洗脸盆中，杰瑞便用这股流水，将脸上的泡沫清洗干净。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牙刷，确认好颜色后，打开一个牙膏盒，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挖出一点儿牙膏，涂抹在牙刷上，仔细地清理着口腔和牙齿。吞下一口水，将口腔里的牙膏沫全部吐掉，再将牙刷清理一遍，用水将粘在自己嘴边的牙膏沫洗去。
然后杰瑞将自己的散开的头发放在水流下冲洗着，同样的另一个盒子中挖出来一小坨粘稠的洗发膏，在自己的头上抓弄着，随后用水将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抓起放在架子上的一条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和脸。
一天的开始从清理个人卫生开始。
不知道是谁说的，不过这倒是杰瑞的日常。
头发上的水珠已经擦干，杰瑞便将毛巾摊开，重新放在架子上。
凉水洗脸洗头能够让自己不太清醒的意识立刻恢复过来，不过这种方法仅限于早晨起床的这段时间，其他的时间并不奏效。
然后回到卧室，打开那扇小小的窗户，新鲜的空气伴随着冷风，从窗外钻了进来。
躺在床板上的汤姆皱起眉毛，将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一些。
“起床起床！”杰瑞没有继续让汤姆睡觉，而是直接掀开汤姆抓住的被子，穿着睡衣的汤姆像是一条虫子一样，左右摆动，然后很不情愿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住自己的头发，慵懒地问着杰瑞。
“姐，昨天睡得太晚了，今天不能让我睡个懒觉吗？”
“不行，今天的事情还有一大堆，一会还要帮安德鲁太太梳妆打扮，在这之前还要吃饭。”
杰瑞将掀开的被子叠整齐，放在一边。
“啊啊，好想睡觉啊。”虽然汤姆口中这么说，还是在像条蛆一样拱来拱去后，从床板上爬了起来。
“我先去弄东西，你去洗漱。”
“是是。”汤姆依旧很慵懒。
站起来都快变成巨人了，但是内心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就差没有看到路边的鱿鱼串拉着自己的衣服嚷嚷着吃了。
穿好衣服后，杰瑞推开了门，确认了这条走廊没有别人，便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其他人估计都在睡觉，杰瑞的动作也比平时轻了一些。
走到厨房，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了日常工作。
因为食物要提早做出来，而不是现吃现做，这里的主人可是对于食物很挑剔，而且必须做到到了吃饭的时间就要吃饭，不能有任何的耽搁。
里面的人只有一个和杰瑞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在往火坑里添加木头。
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一大堆人的食物，几乎是从早做到晚，要是有夜宵，还要工作到深夜才能休息。这差不多就是这个少年的一天工作。
不过也有特殊的时候，比如这栋房子里的人全家去野餐，只需要前一天辛苦一些，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两天了。或者替班的另外一个中年大妈接手，也可以休息七天。
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围着几个灶台，各种食材，还有燃烧物这些东西团团转，只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多数情况也是去卫生间解决肚子疼或者水喝多这些情况。
杰瑞走到少年的背后，盯着少年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似乎还可以看得到凸起来的骨头。
以前少年的背就是这么宽大吗？
是从什么时候长高了？
自己是不是有很长时间没有仔细观察少年了？
伸出手，想要触摸少年的弯起来的背，却在即将触碰到少年之前，停下了动作。
僵硬的手在空气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缩了回去。
少年依旧在忙着添柴，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杰瑞的动作，甚至连杰瑞走进厨房都没有察觉到。
毕竟厨房没有吱吱呀呀的门，只是一个挂在空中的门帘，上面写着“厨房”的字样。只要有人拨开门帘，谁都可以进来。脚步声音小一些，厨房里的人弄出的声音大一些，也就不会察觉到有人已经进入厨房。
“饭好了吗？”
似乎自己的这句话说了无数次，但是自己却从来不知道该用什么更好的方式开始对话。即便是自己想出什么新奇的对话开头，最后从嘴中吐出来的依旧是这句枯燥无味，听起来还让人有一些心烦意乱的话。
少年听到了背后的声音，便一边回头，一边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快好了快好了，领主是要提前吃饭吗？”
看到了杰瑞的脸，少年便转过头继续烧火。
“是你啊。”少年并不对于杰瑞有太多的意外，不如说，除了领主直接到厨房，看自己的早餐或者午餐有没有做好之外，无论是谁出现在这个地方都不会让少年有太多的意外。
“有什么做好的东西吗？我和我妹妹吃。”
杰瑞说明了来意。
“有的有的。”
少年往火中扔进一块木头，站起身，打开锅盖，看锅里需不需要添水。拿起旁边的水舀，从水缸舀出水，倒进锅中，重新盖上了盖子。
然后，少年用手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手，用在腰间系着的围裙擦了擦手，走向一张桌子。
打开桌子上的遮着的布，是一条长面包。
少年拿起桌子上的面包刀，将一部分切下来，然后将面包的边切下，放在一个地摊货的盘子上，将切得方方正正、蓬松柔软的面包放在另外一个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来价格不菲的盘子中。
切出来一盘子的面包边后，少年转身，拿起一个软胶瓶，用力摇晃着，从瓶口挤出来一些蛋黄酱，抹在面包边上。
从碗架下面抽出一张木盘，将盛裝面包边的盘子放了上去。随后又用同样廉价的碗盛了另一口锅中的热汤，同样摆放在木盘上。然后从灶台中的火堆中用铁钩挖出来一个用泥包裹住的土豆，敲开已经烧透的表皮，抹去上面残留的土块，用刀从中间一分为二，同样摆放在那张木盘上。
做好这些事情后的少年，便继续回到之前的那个灶台前，用放在地上的小斧头，将大块的木头劈成可以塞进火坑的合适大小。
杰瑞静静地看着少年做完这些事情后，轻声道谢。
手就要端起木盘时，杰瑞像是想到什么事情，转过身问着少年。
“导师说的那个‘穿越者’，你有什么想法？”
就像是盯着火坑中跃动的火焰出神的少年，沉默了一下，很淡然地回复了杰瑞。
“没什么想法。”
与烧得正旺的火不一样，少年的回答就像是无风的水面一样平静。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改变？”
杰瑞继续追问着少年。
“不会有什么改变。”
就像是故意选择一个明显让人恼火的答案一样，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你不曾想过这个世界要是发生了变化，你会做什么事情吗？”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出一块椭圆形的鹅卵石，像是飞镖一样，拍打着水面，产生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朝着更大的地方扩散过去。
少年的神情明显有一些动摇。
但是就如同石头始终会沉进水中，而不是打到对岸一样，少年恢复了常态，继续劈着木头。
“这个说法不成立，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吗？比如去什么地方，比如做一个什么职业，比如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杰瑞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沙哑，情绪有些激动，有些暴躁。
她知道的事情是，假如真的有“穿越者”这个存在，就可以解决掉现在世界上所有人都犯愁的通天柱问题，有可能全世界会因为“穿越者”而改变格局。到时候，像是自己、自己的妹妹，还有眼前的少年都有可能因为这个机会，直接改变自己的人生。这样的机会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根据屠青龙的态度。身为两个人的导师，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屠青龙会用那种语气和态度面对这件事，“穿越者”一定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只是屠青龙没有说出来而已。
自己等待这样的机会已经很久了，假如真的找到了“穿越者”，自己完全可以依附于“穿越者”，实现改变自己人生的梦想。这种机会可能就在眼前！
然后这个少年慢吞吞地，像是给逐渐快要狂躁的杰瑞一瓢冷水一般，说着自己的回答。
“汤快凉了。”
没有回答杰瑞的问题，甚至连回复都算不上。
杰瑞看着旁边还在冒热气的汤碗，便端起木盘。
经过少年的旁边，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像是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厨房。
并不是自己的语言贫瘠，只是面对这个少年，自己的全部话都像是番茄土豆浓汤一样，最后只能看到几块没有完全切碎的土豆一样，漂浮在浓汤上。
让自己觉得有点儿恶心。
回到房间，看着满脸怒气的杰瑞，汤姆也差不多知道了原因，便没有出声。
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地吃完早餐。
在杰瑞走后，少年像是回味着杰瑞的问题。
但是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该怎么回答。
不是自己没有办法回答，而是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过去没有想过，现在可能会想，以后不清楚。
“不言不语，饭好了没？”掀开帘子，向厨房探出头的中年男人问着少年。
“好了好了，领主大人什么时候吃饭？”
不言不语急忙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准备一下，十分钟后上菜。”
中年男人放下帘子，离开了厨房。
然后不言不语开始了日常忙碌。
硕大的厨房，瘦小的身影在灶台、桌子、碗橱和小推车忙来忙去。
就像是厨房开着的小窗户冒出的白色雾气一样。
平淡。
而又理所应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