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从刚刚没过脚腕的浅滩,走到了水深及腰的区域。大概那才是这条河或者江的正常水深,再往前走大概就要到达胸腔位置。我不太清楚剑客到底能承受多大的水压,但是从我现有的知识量看,水到胸腔位置会给心脏带来极大的负担,会出现胸闷气短的现象,要是身体虚弱的还会陷入短暂的休克。所以水深及腰已经是我这种人的极限,让我继续往前走,我是万万不敢的。
剑客也和我想的一样,他也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颇有成竹在胸的感觉。
大鲶鱼也前进了十米左右,一阵又一阵的浪花拍打在岸边,不仅将我的裤脚打湿,还让我的整条裤子都沾上了水,变得湿哒哒的。本来这种被水打湿衣服后黏在身体上的感觉是我最不喜欢的感觉,但是现在我已经无限顾及这样的小事。目前重要的事情不是管自己的裤子是不是被河水打湿打透,而是能否在安全的位置更进一步观看接下来剑客和大鲶鱼之间的战斗。我很想将我的脚迈出去,也站在和剑客相同的位置,与他一起直面这种天灾级别的生物,一起与这种连达尔文都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气得哇哇直叫的畸形物种。但是我却没有这么做,我的脚似乎像是定在原地一般,迈不开步,无法移动。我的身体似乎在抗拒着这种绝世战斗,危险的信号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不断地警告着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把我卷入其中。
即便是我一直信赖的身体信号都如何地给我这样明显,不,这样准确的信号,我却并没有爬上岸,没有跑到庄园主的身边,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逃离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水域。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战斗,需要见证人,不仅仅是需要看戏的庄园主和在庄园主保护下的女仆,还需要我这种身为普通人的第一时间,最近距离的真切感受。如果可能的话,我将成为剑客突破自我、达到自己毕生追求、完成自己的夙愿的最真实、最贴切的见证人。所以我不能退缩,即便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的是那么地糟糕、那么地不可想象,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要用我这双眼睛,亲眼见证这足以称为“史诗”的战斗和“传奇”的人物同时诞生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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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平稳的呼吸,像是感受着河面上的风吹过脸庞的感觉。他闭上眼睛,用皮肤感受着湿润的空气携带着细小的水珠怕打在脸上的那种细微的变化,甚至还闻得到空气中浓重的咸腥味,像是海鱼那种咸腥味,从风的另外一侧传过来,触动着鼻腔内的细小绒毛,让人有种想要打喷嚏的感觉。
腰间的水起起伏伏,有时候水面会降到小腿部位,有时候水面会上升到胸口处,如同海浪一般,能掌握到些许的规律。但是这种凭借感觉得到的结论真的算是规律吗?还是说这只是自己的一种简单的判断,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可以记录到纸上,可以给别人看的规律?
腰间挂着的长剑随着水面的起伏拍打着自己的胯部,有点儿疼的同时也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剑”的存在。这把如同自己生命一样的剑跟随自己许久,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让这把剑真正地展现它的锋利,甚至连拔出剑鞘的理由也快要不复存在了。就像是自己前半生,虽然有“剑圣”“剑豪”“剑神”这类其他人强行给自己安排的虚名,自己却知道,这些名号的背后并不能吸引真正的强者来与自己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慕名而来的除了肥头大耳的商人拿着价值不菲的薪水请来做保镖,还有那种连剑都不会用的三流混混渴望打败自己获得巨大名声和金钱。这些如同蛆虫一样的脸,无时无刻都在挤着尴尬的笑容,说着堪比蜜糖一样的话,只为了给自己谋得一些利益。这些人的双眼已经被这世间的虚荣与幻想蒙蔽了,连拿着剑、敲着他们的脑袋、叫醒他们都没有必要。可以被敲醒的人只会睁着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随便地在四周扫上几眼,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如同空中炸裂开的烟花一样的凡间。更多的人,就连将他们拉上岸,喘上几口气,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就更不要提让他们保持清醒,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了。
说来也是惭愧,自幼学习剑术,最开始的目的是像传说中的剑客一样,斩尽世间所有恶,除掉凡尘一切魔。随着剑术越来越精湛,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知晓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个目标似乎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打到的木桩一样。自己每进一尺,木桩就后退三尺,自己每进一丈,木桩就后退五丈,永远无法靠近,永远无法打到。并且自己越想知晓答案,自己离答案就越远。每个睡不着的夜晚都会在月光下思考,到底是自己的剑术过于差劲,还是这个目标过于庞大。渐渐地,也不知道练剑的目的是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是什么了。
二十五岁那年,曾在一家酒馆看到一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臭气逼人,头上还飞着几只苍蝇的男人。听别人说,这是个疯子,是年轻的时候考取功名不成,急火攻心发疯了。家人死得也早,没有人照顾。只有这家酒馆老板以前和这个男人是好友,便每天施舍一餐饭,让这个男人勉强活下去。本来想直接走开,那男人却像是隐居的仙人一样,说着颇有大道理的话。再听旁人讲,这个男人也只会这几句话,反反复复也只会这几句话。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这人也许活的快乐。他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不带一丝阴霾,满脸笑容。
或许,自己就是那个时候,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