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机关火鸟（二）
鲁少盘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嗫嚅道：“我……我……我自幼做惯了木工，一日不做，便浑身不得……得……得劲。我想……想……想……”
连说三个“想”字，胀红了脸，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少盘兄，原来你一早盯着这些工具，便是想干活儿啊。噢，我猜猜，你一定又想做些木鸡木猴之类的玩意儿，是也不是？”
鲁少盘抓了抓耳根，红着脸道：“算了，算了。你，你若不喜……喜……喜欢，就……就……就当我甚么都没……没……没说。”
说着又弯腰抓起摊开的布角，便要重行包上包袱。
叶天涯暗暗好笑。他与鲁少盘相处多日，深知这个孤僻少年于人情世故全然不懂，显然是自幼被父母管得紧了，拘谨腼腆，毫无主意，一转念间，便道：“且慢！少盘兄，我倒是有个主意，包你喜欢。”
鲁少盘抬起头来，怔怔的瞧着他。
叶天涯正色道：“少盘兄，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你鲁少盘是自由之身，不是任何人的奴才。你想做甚么，便做甚么，不必事事征询我的意见。”
鲁少盘脸现踌躇之色，支吾道：“可是爹娘临终时说你……你……你是我们鲁家的恩人，吩咐让我以后听……听……听你的话，还要像奴……奴……奴才对主子一般，便是做牛做马，也不……不……不……可有怨言。”
叶天涯微笑摇头，说道：“我虽答应令尊令堂照顾你，但从来不曾拿你当做下人。少盘兄，我只希望你拿我做兄弟，做朋友，凡事不必见外。”
鲁少盘一呆。
叶天涯向那包袱上的木工用具指了指，道：“既然你喜欢做木匠，只管做便是。总之以后你喜欢做甚么鸟兽虫鱼，老虎狮子，全由得你便是。”眨一眨眼，又道：“其实以前鲁大叔是担心被‘巫山帮’的仇家发见你们一家三口的踪迹，这才不愿让你做出来的东西暴露于人前。现下有你我兄弟联手，又何惧‘巫山四魔’一伙？哼，他们胆敢再来惹事，决计打他个屁滚尿流，唤爹喊娘。”
鲁少盘双目一亮，喜出望外，忽又脸现踌躇之色，缓缓道：“可是我，我没银子……”
叶天涯接口道：“银子，银子我有啊。你还需银两买木料之类的东西是吧？对了，还有这客栈中房屋太小，也不便开工。最好再寻个宽敞的所在，是也不是？”
鲁少盘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连连点头。
叶天涯笑道：“这有何难？这事儿交给我便是。”
用过早饭后，鲁少盘背了包袱，跟着叶天涯出了客栈。刚好这天谭家桥逢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叶天涯在前领路，穿过一条小巷，转弯抹角的来到茅庐外。
这时尹余二女照例均已易容改装，听到叶天涯叫门，一齐走出屋来。小莲笑道：“公子爷，请进来。”
叶天涯推门而入，当先来到院内。却见尹玉贞一身青布直裰，缩头耸肩，面皮焦黄，唇上粘了假须，装成个五十来岁的猥琐汉子；小莲却是粗布短衫，头戴小帽，手提一只提篮，变成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小厮。
他见二女均是正要外出的样子，哑然失笑，问道：“两位这般装扮，是要去赶集么？”
尹玉贞嘶哑着嗓子说道：“昨夜好生惊险。只可惜我发见的那个线索与你要找的人无干，没能帮得了你。我和小莲打算再到镇外瞧瞧。”
叶天涯想起昨夜下山之后此女一言不发，怏怏不乐，似乎是心事重重，便道：“昨夜的线索很有用。尹小姐，你们别再出去冒险了。”
尹玉贞摇头不答。
小莲低声道：“公子爷，玉贞姐说其实还有一个线索，只不知有没有用，我们俩决计一齐去踏勘踏勘。对了，你怎地这么早便来啦？”
叶天涯不答，转头向身后的鲁少盘一努嘴，笑道：“鲁大哥，你先瞧瞧这座院子够不够宽敞？”
鲁少盘点点头道：“甚好！”
叶天涯便向三人相互介绍：“鲁大哥，这位是尹姑娘，这位是余姑娘。二位姑娘，这位便是昨晚我跟你们提及的鲁少盘鲁大哥。”
鲁少盘“啊”的一声，瞪大了双眼，怔怔的道：“不会吧？他们是女子所扮？”
大奇之下，竟尔不再口吃。
尹玉贞微微一笑，学着男子模样，向鲁少盘拱手为礼。小莲却是提了提篮，略一弯腰。
叶天涯对二女道：“鲁大哥想做些木工。我看客栈狭窄，施展不开，便想暂借两位姑娘的宝宅一用，不知可否方便？”
尹玉贞淡淡一笑，道：“叶大哥何必客气？”又向鲁少盘道：“鲁大哥请自稳便。”
小莲侧头向鲁少盘上下打量，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便是公子爷从山里救出来的小木匠啊。你做完了活儿，可别忘了把院子打扫干净。”
鲁少盘兀自不信对面这二人竟是女扮男装，听得小莲之言，娇声嫩语，的是少女声口，心下一慌，随即脸上一红，点头道：“请、请余姑娘放……放……放心，我……我……我一定会打扫得干……干……干净净的。”
小莲又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尹玉贞略一寻思，对叶天涯道：“叶大哥，你来得正好。既然小莲妹子跟你说了，我也不瞒你了。我确实还发见一个线索，只是还不确认与你要找之人有无关系。嗯，要不然让小莲留下来，你陪我去罢。”
叶天涯瞧瞧鲁少盘，又瞧瞧尹余二女，沉吟道：“这样罢，少盘兄还要购置一些木料等物事。小莲，你从我包袱中取出一些银两，陪他去镇上采购吧。鲁大哥，我的银子都在小莲姑娘这儿。你需用多少，只管向她索要便是。尹小姐，无论线索有没有用，咱们还是先走一遭罢。”
尹玉贞哦了一声，点头微笑。
小莲急道：“公子爷，还是让奴婢陪你们去吧。我不想跟这结结巴巴的小木匠在一起，他要银子，给他便是。”
鲁少盘本已满脸慌张，听了小莲这话，越发手足无措，胀红了脸，嗫嗫嚅嚅，不知说甚么才好。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小莲，你只管放心。鲁大哥是个好人，他不会欺侮你的。”顿了一顿，转头对鲁少盘道：“鲁大哥，小莲是个娇弱女子，不会武功，决计不能让她涉险。近来道路不靖，你身为男儿汉，可得保护好她。”
鲁少盘唯唯答应，不住点头。
小莲扁扁嘴道：“谁希罕你保护？我会保护自个儿的。”
叶天涯跟着尹玉贞出门而去，来到镇外无人之处，见她虽一身男装，但纤腰细细，衣衫单薄，并未携带兵刃，便问：“尹小姐，咱们去哪里？你的柳叶刀呢？”
尹玉贞抬头一望太阳，足不停步，道：“昨夜白走一趟，谁知却是采花贼‘粉蝶儿’的线索。今儿咱们要去的所在，我总觉得与你要找之人似乎也没有关系，多半也用不着动兵刃。我迟迟没告诉你，便是为此。”
叶天涯道：“小莲不会武功。你怎么要带她出来冒险？”
尹玉贞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只让她远远的跟着我。待我进去之后，便会一路留下记号，让她躲在某一所在等着我。如果真有危险，我回不来了，自然便是出事啦。小莲妹子见不着我，便会回去告诉你的。”
叶天涯一愣，大是感激，胸口一热，喉头哽住了，说道：“尹小姐，原来你是要自个儿犯险？”
尹玉贞笑了一笑，道：“‘犯险’二字可决计谈不上。现下你跟我来，自然更加稳妥。你功夫了得，也不用远远跟着，正好可以保护我。嘻嘻。”
叶天涯默然。
尹玉贞一双妙眼凝视着他脸，轻声道：“叶大哥，昨夜回来后我想了许久，知道打听你私事有些冒昧。但是我很想知道，你究竟与那个奸贼怎生结的梁子？如果你信得过我，不妨说出来听听。或者我也能帮你一起参详。”
叶天涯心中一动，寻思：“尹小姐的聪明才智似乎不在邱姊姊之下。何不全盘相告，让她帮忙剖析？”当下便将十年前“叶家村瘟疫”直至苑宅烈火等诸般情事一五一十的都跟尹玉贞说了。
二人沿着山道边说边行，待得叶天涯说毕，已到得一座山村外。
叶天涯停在一块大岩之上，阳光照耀下见树林边房屋高高低低的倚山而建，疏疏落落的总有二三十户人家，心中一楞，暗忖：“怎地到了这里？”
当即住口。
前几日他曾经来过这里查访，知道是个寻常的村寨。
似这等村落人家，黄山一带何止千百？
尹玉贞却是皱眉沉思，悄立不动，吁了口气，忽道：“叶大哥，那位苑大小姐死得当真可惜。苑侍郎为了一己之私，滥伤无辜，不择手段，以致害死了自己闺女，落得毁家避祸的下场，委实可恨可怜。”
叶天涯想起苑大小姐之死，黯然神伤。
尹玉贞又道：“依你所说，金枪门、四象门以及浙东五老等江湖各路人物出现在黄山一带，显然都与苑侍郎有关。那些人自也是为了宝藏。只有你不贪财，但你毕竟也为了苑侍郎。”
叶天涯强颜欢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贪财？”
尹玉贞浅浅一笑，道：“你连我爷爷留下的那么多银票、金珠、财物都一文不少的全部转交给我，自然不是贪婪之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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