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简洁出国的时候,就和李卓掰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在一起了。”金子叹口气说:“李卓这家伙,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只顾自己的人,于是就同意分手了。”
“但是,心里还是很难受,于是借酒浇愁,最后还被送进了医院。”金子继续说:“出院后,这家伙把所有关于简洁的东西,全烧了。”金子向天空吹了口气:“于是,就这么全没了,除了回忆。”
“一点儿也没剩下?”神经刀惊讶地说。
“对,还包括我的。”
“你和简洁的照片也没了吗?”
“是呀,”金子说:“有一次我们在小涮锅吃饭,这家伙借我手机用,发现手机里有我们三人的照片,结果死活管我要所有和简洁有关的东西。我还以为这厮回心转意了,想再看看她。于是第二天还真拿了所有和简洁有关的什物,去找他。你猜怎么着?”
“也给烧了?”
“Bingo。”金子说完,就不再说什么,房间里再一次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中去。
李卓的家就住在这小区里,最靠近南边的一栋6层小楼里。从窗户再往南看的话,就是20层以上的高大楼群了。这几栋6层小楼,宛若位于山谷中的世外桃源,而且其间的绿化也还不错,传说这是北京最早的商品房小区,所以大部分的树木看上去,都有了些年头,虽然算不上是遮天蔽日,可在这样初秋的季节里,却多少也有了些美丽。李卓家这间会客室的窗户外,恰好能看见树木的顶端,就好像这房间也是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上的树屋。而那些树木呢,有的已经开始枯黄,有的顶端虽然还绿油油的,生机盎然,但是阳光少点儿的地方都已经枯萎了,不过从窗户里看去,倒更像是一幅油彩分层明晰的油画。
鸟儿唧唧喳喳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分外嘹亮,神经刀再次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金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他就是这样的。”
“谁?”
“李卓。”金子说完,把杯子举过头顶,透过半透明的酒杯边缘,望着有些木讷的神经刀,盯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现在忙吗?”
“什么忙呀?”神经刀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我问你工作。”
“唔,”神经刀说:“还好吧。”
“最近这件案子,很棘手?”金子试探着问。
“唔……”神经刀支应了一声,就喃喃自语道:“有些奇怪呢。”
“什么奇怪?”
“呃,没什么。”神经刀这才回过神来:“案子的事。”
“你别走火入魔了。”金子的嘴唇笑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到时候,我们可就再也救不了你喽。”
“呵喝。”神经刀笑了,半晌才说:“你现在哪儿上班?”
“别提了,”金子挥挥手:“咱们三人中,估计也就是我混得最差了。”
神经刀听金子这么说,也就没再问下去,话题一转,说道:“卓子现在混得这么好,呃……”神经刀想了又想,不知道用什么词才好。
“你想问是怎么混得吧?”金子一语道破。
“对。”
“虽然毕业后,我们一直在一起,但这方面的事,可是一直讳莫如深。”金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的人,只要你发了财就是优秀的,没谁关心你是怎么赚到这些钱的。”
“你知道么,”过了一会儿,金子说:“这家伙还失过忆。”
“怎么回事?”神经刀有些惊讶,不禁问道。
“就是前一段的事,本来好端端地,最后听医生说,好像是在工体酒吧喝酒的时候,撞到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才慢慢恢复。”金子说:“所以现在非要住在这里。这里是那小子上大学那会儿的老房子。不过……”
看到金子很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不愿意再往下说,神经刀不觉有些着急,对金子说:“不过什么?”
“算了。”金子干脆不说了。
“到底什么事呀,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神经刀急了,追问道:“这事关到……”说到这,才突然想起什么,停住不说了。
“事关什么?”金子把杯子撂在桌上,很感兴趣地问。
“唉,这是工作上的事,我们有制度的,没法告诉你。”神经刀摊了摊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盯着金子的眼睛,很严肃地看了看,这样严肃的神情,金子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所以有些不自在地说:“什么?”
“我惟一可以告诉你的就是,”神经刀说:“你的很多话,没准可以帮到李卓,甚至可以救命。”
“怎、怎么?”金子颇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现在的案子和李卓有关?!”
神经刀不置可否地说:“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那、那我更不能说了。”金子把身体往后缩了一下,眼睛却转向窗外,不去看神经刀,故意装出很自然的表情,但是却越发显得不自然了。神经刀眼盯着金子,突然站起来,一把扽住金子的衣领,小声说:“你这样,不是帮他,是害他,你懂不懂?”
金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转过脸来,看着神经刀的眼睛,眼眶里却已经满是泪水,说道:“那你答应帮助卓子?”
神经刀看到金子的表情,不觉有些错愕,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嗯。”
“那好,”金子拿袖子迅速擦干眼泪,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说:“那医生是我给介绍的,后来我询问李卓的情况,医生说这种情况,也可能精神分裂症的前期症状。”
“这是什么意思?”神经刀问。
“这样的病人,可能是因为犯下什么自己不能原谅的错误,而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虚拟出一些情节,让自己生活在一种从未发生过,想象出的环境里,以逃避对自己心灵的谴责。”
“比如像李卓这样的状况,就一直以为自己是《第二周刊》的编辑;还把这间老房子当成是自己一直居住的地方;明明和简洁同居很久了,却还以为自己孤独一人。”金子说完,好像很艰难地咽了一下吐沫,松开了衬衫的扣子,看了一眼神经刀。此时神经刀的心情无比沉重,像是瘫痪了一样,身体重重地摔在椅子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说……”神经刀不愿意再想下去。
“后来,简洁给我打电话,说集团的财务状况一直不太好。”金子并没有回答,而是接着说。
“简洁?”神经刀反问。
“嗯,自从她回来以后,一直帮着李卓打理集团事务。”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一、两年了吧。”
“李卓什么时候失忆……”神经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李卓这种状况,也不知道到底该说是失忆还是精神分裂:“我是说,呃……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大约数周前吧。我们正设法帮助卓子恢复记忆。”
“你,和简洁?”神经刀问。
“嗯。”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的还长。天色渐渐暗下来,外边树木也快看不清楚,并且几乎听不到鸟鸣的声音,四周显得寂寥而沉闷,偶尔传来的汽车马达声,估计远在几里地之外,声音像是过滤后一样,穿过密闭的窗户,传了过来。这些声音,如果不是在这么沉默的环境下,甚至根本听不出来。金子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这烟特有的呛人味道就慢慢扩散开来。
厨房的门虽然关着,会客室的门也是如此,但是此时厨房里的炒菜声,却隐约可现,不多时这声音倏地变得异常嘹亮,还夹杂着李卓和简洁的笑声,过了几秒钟,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了,飘过来一股很香的味道,好像是洋葱和烤牛肉的味道,灯也被打开了,简洁端着一大盘洋葱烤牛肉,看到屋里漆黑一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刺鼻的香烟味道,不觉迟疑片刻,但她很快就收起了那不易察觉的不安,反而是用很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打开房间里的灯,说:“你们俩这是练什么呢?”
吃饭的时间,本来应该是很热闹的,但是无论李卓说什么,高兴也好,回忆也罢,神经刀和金子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你们俩,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互相看了看,又不说话了。
“老了都?”李卓笑着说:“七年前要是我请客,你们还不抢疯了。今天这菜不合胃口?”于是赶紧拿刀子切开块牛肉,放在嘴里,尝了尝说:“我以为你们都喜欢八分熟的,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口味改变了?”
“没、没有,”神经刀很客气地夹了块牛肉,尝了尝,然后撂下筷子说:“事实上,哈,饭菜很好,但……我还有点事,不能耽误,先走了就。”说完,就拿起包,很客气地和简洁握了握手,拍了拍李卓的肩膀,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