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扬可能是长街最丢脸的杀手，不仅没能杀了对方，而且还被对方放了出来。
他虽然很爱惜自己这条命，但也觉得这件事很不光彩。
他悄悄回了客栈，掀开衣服，伤口虽然有些深，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心脉，他没有叫醒霍天青和唐芊，独自一人包扎好伤口。
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不愿被他们知道。
天刚亮，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夹杂着唐芊的叫声：“崔扬，你回来了？”
崔扬叹口气，走上前打开了门。
唐芊仔细瞧着崔扬的脸色，刚想开口问，被霍天青抢了先：“昨晚情况如何，你可有打听到什么？”
崔扬茫然摇摇头，侧身让俩人进屋。
霍天青不可思议道：“我花了一千两银子，你就给我这样的回复？”
崔扬将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霍天青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插嘴道：“你说柳白露像你娘？”
崔扬脸一红，黯然道：“我娘去世的时候，差不多和她一样大。”
霍天青联想到林元纬对柳白露念念不忘，又想到柳白露怎会这么巧，和崔扬的娘亲如此相似，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他推测道：“柳园调查过你，或者说，她们调查过每一位客人。”
唐芊问道：“她们费这么大劲打探消息，只为了满足嫖客的需求，赚这一千两银子么？”
崔扬猛地愣住了，惊道：“不，她们不是为了满足嫖客才努力搜集信息，而是为了从嫖客口中搜集信息。”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嫖客需要花费长达半年的时间，而自己只需要半个月。
霍天青也反应过来，追问道：“你昨晚说什么了？”
崔扬无力回道：“我讲了些小时候和父母逃难到渝州，被碧奴所救。”
“后来呢？”霍天青急切追问，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后来，”崔扬喃喃道，“我说我当了十年的伙计，但没有说来自长街。”
崔扬的确没有说出长街，更没说自己是个杀手，倒不是他不肯向柳白露坦白，而是他的确没干过杀人的事。
他刷了十年的盘子，这种事情难道很值得到处炫耀么？
“你这傻瓜，”霍天青气得脸色发白，愤愤道：“伙计哪会这么有钱进柳园？”
崔扬低下头，道：“她们早就知道我是杀手，”他脸红了，低声道：“柳白露…她…打断了我手里的剑，柳融放了我。”
“什么？”
俩人瞪大双眼，惊诧地望着他。
崔扬老实说出自己是如何被打败，又是如何被放出来的，他话里将柳白露武功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只盼霍天青能警觉些，不再让自己对付柳园中人。
他也昧着良心没有说出胸口刺的那一刀。
霍天青吐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说出郭八。”
他又瞪着崔扬：“我只是来帮你的，不是来替你的，既然你武功不行，好歹也要查查这几人的背景，知道人家的弱点才行。”
霍天青的确是有些本事。
他先是从崔扬口中查到柳白霜的口音并非西南一带，而是来自湖广一带，再根据柳园是五年前出现在锦城的，经他一查，竟真的查出有户人家是五年前从湖广一带迁入锦州。
三人沿着河一路往南，走入一个集市，集市人不算多，来往的也都是些妇孺老人。
霍天青走在前面，小心避开人，穿过一带杂货铺，最后在一家粮铺前停下了脚步。
老板看到来客，一张方脸上褶子都笑舒展了，热情道：“客人有什么需要吗？店里小米大米都有，豆子和面粉也有。”
霍天青走上前，从面前的绿豆袋中抓住一把细细查看，夸赞道：“老板，你家豆子当真是又大又圆，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他故意学着湖广一带的话来讲，果然老板乐开了花，走出来往他左肩重重一拍，热情回道：“公子可是本地人？”
老板力道远胜常人，这一掌拍下去竟像是落在磐石上一般，看来对方是个练家子。
霍天青左脚不动声色往下一压，轻飘飘化解了他手上的力道，并不反抗，只是笑着摇摇头。
老板更开心了，问道：“道上的兄弟，可是湖广一带来的？”
霍天青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失声道：“是的，莫非是老乡？”
老板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容，道：“少侠好功夫，我是从岳州来的，你呢？”
霍天青大声道：“这么巧，我也是。”
崔扬和唐芊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天青和老板亲热地拉着手称兄道弟，霍天青大手一挥买下了门口的一大袋绿豆，老板更是邀请他到店里坐下喝杯茶，俩人一来二去，不多久已是亲密无间，宛如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直到这时，崔扬才明白，为何霍天青每次打探消息会如此迅速，这样的交际能力，的确是难得。
霍天青朝他使眼色，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唐芊进了店。
“大哥，你怎么跑到锦城来了？”霍天青此时已改口，一口一个大哥叫着亲热极了。
老板哈哈大笑道：“说来话长，五年前岳州遭遇旱灾，我看着心酸，便索性一口气将整个岳州城里的奸商奸官都偷个一干二净，悄悄分给了受灾的百姓，后来他们派了官兵到处捉拿我，嗨，我实在是嫌麻烦，就跑到锦城来了。”
霍天青笑道：“大哥你这件事做得畅快极了。”
老板也笑道：“跑啦跑啦，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跑到这里来了。”
霍天青眨眨眼道：“就你们一家人么？”
老板点点头，道：“不过我们在半路上捡到一位可怜的女子，浑身是伤，也从岳州出来往外跑，我们瞧她可怜，便一道捎到了锦城。”
三人顿时眼睛一亮，齐刷刷看着老板，霍天青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女子？”
老板陷入回忆，并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异常，继续道：“那女子看着挺娇贵的，怕是个官家小姐，只可惜一张脸被刀划得血淋淋，可怜的人，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老板脸上尽是惋惜，不住叹气。
崔扬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愕然道：“谁将她脸划成这样？”
“听她讲是追求她的是万里山庄的公子，万里山庄在江湖上也是有那么芝麻大点的名气，那公子得意忘形，仗着自己是万里山庄的公子，想娶她为妻，但她不愿，公子恼羞成怒，找人割破了她的脸，教她无法见人，她也是刚烈，一把火烧了万里山庄，这不老爷子气疯了，四处派人来捉她，说来也算是同病相怜，就带着她一起跑到这里来了。”
“那…她后来呢？”
“后来啊，听说被万里山庄的人捉到了，但也有人说被青鸟堂救了，她到了岳州就和我们分开了，具体是什么，我也实在不清楚，不敢妄下断言。但这事万里山庄做得忒不厚道，是该被烧。”老板啐了一口，又长叹一口气，道：“只可怜了那姑娘，女儿家的脸，比什么都重要。”
这番话讲完，四人同时陷入沉默，崔扬也猜到柳白露大约就是老板口中所说的女子，但万万没想到她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霍天青也有些尴尬，他岔开话题，询问老板生意上的情况，临走前又买了些小米，这才道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