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魏凛离开主营,柳一铮主动地问徐潇潇道:“不知上使为何会认为末将是个文人?”
“方才疏忽失言,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勿怪。”徐潇潇拱手致歉道,刚刚她自己确实也言语有失,主动道歉也是理所当然。
柳一铮却完全没有方才那位参将的那般恼羞成怒,他伸出手掌,做了一个手势,继续用那种如温水般圆润的声音询问道:“上使但说不妨,末将倒是对此话颇感兴趣。”
徐潇潇本想快些结束这闹剧般对话题,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成卯日自尽对这件大事上去。可不曾想到这柳一铮像是倔驴进了死胡同一般,非闷头冲出去不可,一定要让徐潇潇讲出个一二三来。
我们这位上使无法,只得说道:“柳将军的举手投足都显露出些许温润如玉的气质,故而本官会有次猜测。方才将军手持茶杯的动作,颇有些川京文人墨客的风雅情趣。”
“上使猜的不错。”柳一铮哈哈一笑:“末将身为秦国公柳震之孙,自由在川京的公侯府中长大,故而也习惯性地沾染了些许富家公子的纨绔之气。末将从军十年以来,不少的习气已经改了,只是这捻挪茶杯的手势,依旧是改不过来。”
“既然改不过来,又何必要改?”徐潇潇心中有些膈应,脱口而出道:“柳将军是聪明人,何苦与这世俗之气同流合污。文人嫌武将粗鲁,武将嫌文人鸡肋,这都只是世俗之见。若是二者兼修,做一个儒将,岂不是超凡脱俗?如今我朝镇岳大将军萧泽兼任吏部尚书,这就是儒将的典范。”
“上使有所不知。”柳一铮心中一惊,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反驳道:“二者监修宛如一人骑两马,两边谁也不讨好。若是末将也做这儒将,不仅得不到文官集团的接纳,恐怕也要被营中的兄弟们笑话。”
“萧侯爷做得,柳将军如何做不得?”
柳一铮眼睑微微一颤,回道:“末将才疏学浅,怎敢和萧侯爷相提并论?”
徐潇潇摇了摇头,沉默地喝着茶,没有继续说下去。
“上使,末将有一疑问,斗胆请上使解答。”
“柳将军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敢问上使,是皇帝陛下派您来的,还是萧侯爷派您来的。”
“柳将军,您说呢?”徐潇潇不愧是奇女子,面对这样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她的内心在震惊之余,四两拨千斤地就推了回去——顺便,还能借此机会看看柳一铮的立场。
“末将斗胆,猜上使是萧侯爷派来此处的。”
“为何如此说?”
“若是皇帝陛下派遣上使来此处,上使的行踪定然与近日驻扎于此的禁军相一致。如今上使来此处之前并不知晓成卯日的死讯,故而末将斗胆猜测,上使是萧侯爷派来此处的。”
柳一铮用他那如同温水般柔和的声音波澜不惊地说着,这看似平平无奇地一段话,却好比往草谷堆中扔了一个火把,让徐潇潇在震惊之余,至少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若是萧泽真的与商帝同心同德,同穿一条裤子,眼前的柳一铮为何还要特地去分是萧泽派来的还是商帝派来的?徐潇潇对于西商的朝政了解不深,或者说,肯定没有眼前的柳一铮了解得深。对他说的话,徐潇潇是九分相信的。
第二,也是更为关键的一点,当柳一铮内心认定徐潇潇并非商帝派来,而是萧泽的人后,非但没有丝毫的愤怒,礼节上似乎还更加小心尊重了些。这就说明,萧泽在柳一铮心中的地位,甚至还比商帝更高些。
徐潇潇在瞬息间想明白了这些事,便顺水推舟地回道:“不错,我便是萧侯爷派来此处,探查成卯日的底细,以求摸清他身后的深厚根基。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上师派您来此,除了查成卯日的事,还有没有带来什么口信?”
徐潇潇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答道:“我与萧侯爷是忘年交,自月前新征西军出征西戎蛮族,他便将这腰牌赠与我,并没有让我带来口信。刚刚柳将军说上师……莫非萧侯爷是……”
“没错,我的师傅是留王殿下,留王殿下的师傅是萧侯爷,所以萧侯爷便是我的上师。”
“留王殿下是……”
柳一铮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徐潇潇,答道:“留王殿下周顺昌,皇帝陛下第二个儿子,如今领兵驻守东函谷,是我大商东面的神盾……上使不知道倒也难怪,川京之中并无留王的府第,川京的百姓也都习惯称其为二皇子。”
“原来如此。”
“最近川京之中太子殿下和皇帝陛下斗得是越来越厉害了。”柳一铮看着营外的广场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太子殿下位储东宫三十余载,而最近川京有流言,说是皇帝陛下决定废掉太子,另立诚王殿下,也就是三皇子为太子。”
徐潇潇沉默地听着,有些不明白柳一铮为何要和自己说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西商夺嫡之事。
“太子殿下自然不甘心就此被废,眼睁睁地看着诚王坐上储君的位置。太子坐镇东宫三十几年,早就在朝中与地方培植了只忠于自己的势力。如今川京的朝廷之中,五成忠于陛下,还有五成是太子殿下的马前卒。”柳一铮有些出神地说着,又自觉得有些失态,温和地笑道:“末将猜测上使之前是超然于世的高人,如今受萧侯爷邀请方入仕救民,故而给上使随口讲些我大商的朝局。”
“叫我徐潇潇就行。”徐潇潇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淡淡地笑了一笑:“柳将军,您继续说。”
“成卯日,是太子殿下在朝中最重要的依靠。甚至还有传言说成卯日组建了了一个巨大的官员集团,以此来帮助太子殿下谋求帝位。这个团队,似乎是叫屠龙者。”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徐潇潇依旧是淡淡地一笑,没有些许异样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所以柳将军的意思是,成卯日离奇的自尽,极有可能是皇帝陛下?”
柳一铮没有回答。
“柳将军面对朝中之局,是如何站队的?”
柳一铮依旧没有正面回答:“我与留王殿下一直跟着萧侯爷的在往前走。”
“说到此处,我倒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柳将军。”徐潇潇问道:“这官牌除了萧侯爷,陛下也能赐予,为何殿下如此笃定我是萧侯派来的。难道就不担心我是陛下派来,前来查探柳将军立场的?”
“你不会是的。”柳一铮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说道:“你若是陛下派来的,不会说出最开始的那番话……”
“最开始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