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被皂吏欺凌的老头是张楷,魏凛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感来。或许是前日有过一面之缘,又或是落魄的人容易引发人内心深处的同情之感。
魏凛的视线再度向前转移,去寻那赤云的踪影。可赤云拿了钱财,像是怕魏凛再要回来一般,早就没影了。他摇摇头,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躬身去搀扶那躺在地上的张楷。当魏凛的稳定的手臂架着战战兢兢的张楷时,他特地去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皂吏,以及那道触目惊心的箭伤。
看来虞可冰还是留了一手,没有想伤他性命。
魏凛与徐潇潇曾经与虞可冰正面交过手,自然知道这位禁军密探神箭的厉害。且不说使用引发爆炸的黑色弩箭,即便是瞄准这皂吏的心窝,对于虞可冰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这箭只是射断了胳膊,未伤及心脉,扛回去在医馆救治个数十天,并没有大碍。
“多谢萧公子来此,救了小人的性命。”待二人行到僻静处,张楷连忙放开魏凛的手,纳头便拜道:“小人路遇恶吏,本以为此命休矣,可赞天无绝人之路,幸在此处遇见公子。”
魏凛有些尴尬地扶起张楷,只得把“萧公子”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某也只是恰巧路过,也是张大人命不绝于此,斜刺里飞来一枝冷箭,方存了大人的性命。某何功之有?”
“如此说来,那箭并非出于公子之手?”
“非也非也。”魏凛干脆地摇了摇头:“不知何处飞来的冷箭,想必是张大人的遭遇令人感叹,不知名的江湖义士愤然出手了罢。”
张楷有些呆滞地点点头,很显然没有从刚刚的生死一线的忧心中摆脱出来。
“既然张大人心神不宁,不妨请大人去我下榻的旭日客栈,与某小酌三杯,安安神如何?”
张楷明显是另有心事,正愁一肚子话没有人说,听到魏凛这般提议乃是正中下怀,连忙点头道:“那就叨扰萧公子了。”
“能与张大人同席而饮,是某的荣幸。”
“小人乃戴罪之身,不敢不敢。”
旭日客栈在魏凛真正安身的昌明客栈对门儿,一对红漆正楷分明写着“旭日东升”四字,故而得名旭日客栈。这客栈的布局与昌明客栈类似,一楼是供旅人吃食茶水饭菜的大堂,二楼尽数是客房,三楼之上有几个雅座,供达官显贵,迁客骚人在此进食。
魏凛知晓张楷之前是西商的高官,自然是见过大世面与高规格的上等人,便也不敢怠慢,阔绰地拿出剩下的十两银子,包了旭日客栈三楼的雅座。魏凛自然知道如今的张楷是有罪在身的犯人,然而他依然拥有一肚子的秘密,若是能够套些西商庙堂草野之间的情报,这十两银子也不算打了水漂。
没等伙计来伺候,张楷便自行给魏凛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海碗。
“二位爷,小的来伺候二位爷喝酒。”
“不用,你下去就好。”魏凛见眼前捧着海碗痛饮的张楷,微微一笑,冲着伙计摆了摆手:“若是有需要,我自会喊你,你退下吧。”
“是。”
这酒壶中装的是上好的百花琼浆,丝丝酒香从酒杯酒碗中泄出,宛若微风夹杂着细雨,飘飘摇摇地钻入魏凛的鼻尖。
魏凛性不喜酒,之前在紫竹林中时,也仅仅在祭祀的场合会略略地喝一些。不比于大姐魏婉春与三姐魏白秋的海量,魏凛这一点倒是像极了自己的二哥魏瀛夏。在魏凛的印象中,魏瀛夏沾酒就倒,酒量比自己还差了好多,因为这一点,他也没少受嘲笑。
至于魏凛自己,虽说不常喝酒,但是宴席上做个陪糊弄两杯,还是绰绰有余的。
“来,张大人,某敬你。”魏凛举起面前的青瓷酒杯,略略一沉,双手合与身前,举头一饮而尽。百花琼浆的甘洌宛若溪流叩击山岩般,点点滴滴地沁入心脾,魏凛有些青涩的脸颊上瞬间泛出些许红晕:“张大人好酒量。”
张楷放下碗,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咳嗽了两声。魏凛瞥见那海碗早已空空如也,想必那半壶百花琼浆已经入了张楷的肚子里。
“萧公子,小人能够在这楚山脚下遇见公子,实属是小人幸运。”张楷有些颓然地摇晃着海碗,狠命地摇了摇头。
“前日与张大人在一处的兰子越大人,今日怎不见他?”
张楷那掩盖在粗布短衣下的身躯微微一震,仿佛灵魂已经撇下皮囊腾空而去了,半晌,他那苍老的双手哆哆嗦嗦地提起酒壶,往自己的碗中又倒了半杯,却再也拿不起那酒碗。
“怎么了,张大人?”
张楷面如死灰,又猛然摇晃了一下脑袋,仿佛要将挥之不去的噩梦彻底清除:“萧公子,别再管兰子越了,若是您搅和进去,也怕是凶多吉少。”
“哦?”
“公子,我若是告诉了您,怕是会将危险也带给您。”张楷苍老的双眼布满血丝,深陷地盯着魏凛,像是掉下悬崖的老狮般嘶哑地咆哮着:“兰子越已经死在那里了,我不能再把别人带进去。”
“什么?兰大人死了?”魏凛惊诧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他也没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去了雍州营一日,回来时已经出了变故:“张大人,我希望您能细说。”
张楷的脸上分明写了恐惧二字,然而魏凛依然要一探究竟。
“今日晨间,我与兰子越喝了半醉,不知为何闯进了一处铁匠炉的门。”张楷断断续续地说到此处便止,又犹豫地瞅了一眼魏凛,最终选择用筷子蘸着写酒水,在红木桌上写下“太子”二字。
“还烦请张大人再说的明白些。”
张楷又喝了半海碗百花琼浆,酒壮怂人胆般地吐道:“萧公子可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有人想夺的,比如太子殿下,比如诚王殿下。”
“嫡?”
张楷兀自低垂着头:“公子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