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姝怡披着小红袍为府中最后一位姐姐送嫁后坐在亭中发呆,府中到处张灯结彩,人们脸上都挂着喜气的笑容,唯独她心中惆怅。很快穿着嫁衣踏出这扇门的便是她了,那位素未蒙面的张家公子便会成为她的夫君。
侯姝怡不知道心中在惆怅什么,四位姐姐皆是这般嫁人的。说来张家公子品行端正家世也显赫,她算是五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了,可她每每想到出嫁之事心中就不快。
风吹乱了雪花,也吹来了丝丝梅香,这香气着实是沁人心脾。侯姝怡想方才在宴席上,有人说红梅苑的梅花开了,她趁着府中客多人杂,偷偷的溜出了候府。
从未走出过侯府的侯姝怡寻着梅香来到了红梅苑,满苑的梅花开得正艳,娇艳的梅朵上覆盖着一小堆雪,轻触花枝,雪花就从花枝上飞舞落下。
侯姝怡漫步在红梅苑,她恍惚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侯姝怡立即多了起来。侯姝怡探出头查看,梅花树下确实站着一位红衣少年,虽然只能看到少年的侧脸,侯姝怡已然被那样的容颜惊艳到了。
少年捻着一簇花枝,他轻轻吹走花朵上的雪,将花苞里的花露小心的倒进瓷瓶里。
“谁?”少年收起瓷瓶猛然回头。
侯姝怡从刚才的迷醉中惊喜,她慌忙逃离,不想一脚踩进了雪坑。
“你没事吗?”
侯姝怡抬起头看着少年,少年果真长得俊美,她一时之间竟看痴了。
“约莫是扭伤了”
侯姝怡回过神,发现少年正在为她检查脚上的伤,侯姝怡立即收回脚,用罗裙将脚裹了起来。
“你还能走吗?”
侯姝怡没有回到少年的问题,只是怯怯的抱着膝盖坐在雪地里。
少年突然把侯姝怡抱了起来,侯姝怡没有挣扎,她像只听话的猫儿一样,怯生生的缩在少年的怀里。
“我带你去上药,一会儿就能消肿”
少年将侯姝怡抱进了一座木屋,少年从架子上拿下一只瓷瓶,他从里面倒出一些褐色的液体在手心里搓了搓。
“把鞋脱了吧”
“我...我阿娘说,女儿家的脚是不能露于陌生人前的”
“我叫梅思冉,现在我不是陌生人了吧?”
“这...”
梅思冉拿起一条白布蒙在了眼睛上。
“可是,阿娘还说男女授受不亲”
“你权当我是医者,便不算是了跃举”
“嗯”侯姝怡红着脸点了点头。
梅思冉的手暖暖的,轻柔的揉搓着侯姝怡脚踝,侯姝怡的心中似有什么在悸动。
上了药酒后,梅思冉将侯姝怡送回了侯府。
梅思冉回到红梅苑继续收集花露,待到瓷瓶满后,他在苑内布下结界,飞身回了花界。
侯姝怡偷离出府定然是要遭受一番惩戒的,候老爷将她罚跪在祠堂思过,候姝怡哪有心思思过,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梅思冉的影子。后来候姝怡让贴身丫头打听梅思冉的消息,只知他是打理红梅苑的花匠。
自那以后候姝怡都会偷偷溜出侯府去红梅苑,为了不让家人发现,她让丫头办成自己的模样,每天只出去半个时辰,可红梅苑总是大门紧闭。
冬去春来,初春的天气比落雪的天更寒冷,侯姝怡听到院子里传出了些许动静,她便在院外等了一夜。
梅思冉打开门,看到睡在院外瑟瑟发抖的候姝怡,梅思冉厌嫌的退了一步,关上院门回到了院中。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侯府了,原来那夜她染上了风寒,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她身体刚好转,就受了父亲的一顿毒打,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放下红梅苑里的红衣少年。
这顿毒打让候姝怡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床。
无论府中看守如何严密,侯姝怡总有办法偷偷溜出去,尽管每次回家都会被父亲毒打,她的心里还是欢喜的。因为红梅苑的大门终于不再紧闭,她终于能见到梅思冉了。
梅思冉在给梅树修枝时,她就在一旁除草;梅思冉作画时,她就在一旁研磨;梅思冉小憩时,她就在一旁煮茶。从春分到立夏,候姝怡都是这么静静的陪着梅思冉,尽管梅思冉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她心中也是满足的。
侯姝怡陪伴梅思冉一年有余,开始时梅思冉将她视如无物,后来梅思冉会偶尔看她一眼,每当侯姝怡发现梅思冉看了她时,她都会像得了糖的孩子那般开心。
那样一个时代,供人消遣的法子不多,刘家奶奶丢了只鸡,李家媳妇摔了只碗,都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
也不知是谁把侯姝怡私会男人的事传了出去,市井流言很快传进了张家耳朵里,当下就去了侯家退亲。侯老爷千求万求,终于保住了这门亲事。
那天是侯姝怡被打得最惨的一次,那天也是侯姝怡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梅思冉和她说话了。
这句话不过是侯姝怡打翻茶具,午睡的梅思冉被惊醒,迷蒙中问了句你在干嘛,侯姝怡全然不顾手里滚烫的茶杯,呆呆的看着梅思冉,激动的差点流出眼泪。
侯姝怡身上的伤还没有愈合,她就又溜出了府,她远远的就看到梅思冉站在院外,侯姝怡开心的朝梅思冉跑了过去。
“你怎么又来了?”梅思冉冷冷的瞥了侯姝怡一眼,然后回到了院里,侯姝怡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你方才约莫是在等我?”
“不是”
“那你在等谁?”
“......”
“莫不是在等心上人?”
“是”
侯姝怡提着茶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到桌上,侯姝怡立即放下茶壶擦去桌上的茶水。
“她...她也爱你吗?”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我与她注定无法在一起的”
“为何?”
“......”
“因为身份悬殊?还是你怕世俗眼光?”
“.....”
“你若是那女子,定会不顾一切的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日的相守,此生也无憾了。”
“你根本不懂”梅思冉将茶杯重重的放到了桌上,他起身离开。
侯姝怡追上前,在梅思冉的身后抱住了他,梅思冉捉住她的手,准备将她推开。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梅思冉停下了动作,他僵在原地,任由侯姝怡抱着他。
“待我伤好便要嫁入张家了,如若没遇见你,我会如四位姐姐那样听从父亲的安排,乖乖的同张家公子成亲,可是我现在知道了什么是爱,心中已容不下别人。思冉,带我走好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愿意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只要别让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你不愿意带我走?”
“我没理由带你走”
侯姝怡放开了梅思冉,她低垂着头喃喃的说。
“抱歉,打扰你这么久,以后再也不会了”
侯姝怡失落的离开了红梅苑。
侯府再次挂上了红绸,来往的宾客都在向主人道贺,侯姝怡的这身红装如同那夜的梅思冉那边惊艳。鲜红的喜帕盖在她头上的那一刻,刚好遮住了她滑落脸颊的两行泪。
坐在花轿上,她幻想着梅思冉会忽然出现,拦在她的花轿前,带着她离开。幻想终归是幻想,花轿一路平稳的抬到了张府门前。
侯姝怡在踏进张府前,瞧瞧的撩开喜帕,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寻找梅思冉的身影。
喜娘拍打侯姝怡的手背,侯姝怡放下手,眼线只剩下一片红色。
侯姝怡幻想了无数个梅思冉出现在婚礼上的场景,现实生活中,没有一个场景有梅思冉的身影。
喜房内,侯姝怡忐忑的等待着,她期待着下一刻梅思冉就会冲进来,拉着她的手离开张府,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平淡且幸福的生活。
喜房的门被推开了,当侯姝怡的喜帕被揭开,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时,她的梦彻底破碎了。
张府的红绸换成了白绸。
婚礼当日,梅思冉就在门外的人群中,他亲眼看着侯姝怡走进张府,也亲眼看到她与一个陌生人交拜,可此时的他根本带不走侯姝怡,他在等,在等夜幕降临。
入夜后,张家人正在正殿招待客人,侯姝怡此刻已经被送进来喜房。梅思冉幻化成一团红光准备潜入张府,哪知门头上的镇宅符将他挡了回去。夜渐深,宾客也相继散场,已经撞得头破血流的梅思冉,依旧奋力往里冲着。
七天后,侯姝怡的棺椁被抬了出来,梅思冉拖着虚弱的身子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侯姝怡下葬,看着那些人离去。
梅思冉跌跌撞撞的冲到侯姝怡的坟前,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泣不成声。
“姝怡等我,来世为人,绝不负你”
梅思冉从口中吐出妖丹,他一把将妖丹捏得粉碎。
梅思冉的身体渐渐消失,幻化成了侯姝怡墓碑旁的一株梅花树。